巫何从骨刃上挣脱开来,旋身出枪。擎坤枪贯穿了骨白色的壳,一块碎片掉落,内部是空无一物的漆黑。黑暗中忽得有一点金色绽放,浓烈得像是传说中邪龙看守的黄金。
那是一只睁开的眼睛!怪物的……眼睛!
两位武修同时感到了不同程度的战栗,那与意志或骨气无关,是刻在生物记忆中最底层的对于“天敌”的恐惧。食物遇到了狩猎者,为求生就只能转身逃窜。可那只金色的眼睛似有魔力般摄住心魂,在异形的威压之下连呼吸都是妄想。
蛋壳表面龟裂扩散,其上半部啪得碎裂开来。楚衡空的视野被血色笼罩,那是怪物荡漾的长发。它那细而长的耳朵从发丝中探出,浓烈的黄金瞳照亮妖艳的面容。
它竟然是个女人,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肤如凝脂皓齿朱唇,身形美好得仿若诱惑人堕落的妖魔,金瞳一转便能将心魄勾走。只一瞬间它跨域战场到了楚衡空面前,声音绵软得让人心头发酥。
“辛苦了,交给我吧。”
楚衡空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真想点头了。可下一刻狰狞的呼声响起,像一柄重锤砸中他的脑海。
“怪物……”巫何面色煞白,“怪物!!!”
同属于人类的惊恐唤醒了楚衡空的理性,使他看清险些被忽视的真实。她的确是只怪物,狰狞可怖的怪物。她的身长高达四米,指节末端是弯曲的爪,玲珑的身躯上披着骨白色的铠甲,似是以白骨锻造的衣装。那妖艳的人身生在狰狞的兽躯上,自脐部以下的躯体被野兽般的毛发覆盖,四只结实有力的长足撑起马般的长身,其足部是宗教恶魔画像中才会出现的蹄。
楚衡空第一时间想到了妖怪,不是天灾种的三妖,而是乡野传说中那些生有人貌行诡异奇事的女妖。这联想让他升起无法自控的敌意。
“……你是谁?”
“你不叫我怪物么?”女妖轻笑,“那就记住我的名字吧。我是清瑕,鏖杀之血骑士,绝望旷野的万战之长!”
清瑕拎起楚衡空的衣襟,将他轻轻丢开,转身时眼中的柔媚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兽类渴血的暴虐。
“继续跑吧,窃贼。”清瑕说,“我给你逃跑的权利。毕竟我发过誓的,你一定会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滚开!!”
巫何紧捂胸前,活化的黑血治愈了伤口,可他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心悸。会被击杀,会被折磨,会被吃掉,那一日仓皇逃窜时的感觉重回心头,他又一次看到了无法逃离的噩梦。他出枪前刺,宵龙擎坤枪的能力激发,意气化作排斥万物的“风”。
清瑕握拳,挥臂,随意向空处一击。她的四条长腿稳稳站立,那股无形无色的风被击溃了!被不含任何技术的单纯的一拳!
巫何脚下挪移,符阵随心意变化,战场中响起昆虫振翅般的锋鸣。由交易得来的陷阱触发,千道蕴含恶魔力量的子弹射出,在半空中解体形成烟幕般密集的弹幕之网。清瑕松开拳头,伸出两根手指,她的手掌因过快的速度而变成一团幻影。
取下弹丸,屈指弹飞,重复十次,重复百次,重复千次。简直像有千只手臂在一个刹那间展开,她以最简单的方式破解了沙克斯留下的陷阱。那些弹丸被丢到空闲的掌中,她随意握拳,将其压缩成一小颗圆润的铁珠。
“结束了?”清瑕歪头,“到我了。”
她抛起铁珠,屈指一弹。分明只是一颗珠子,却在某种莫名力量的加持下变作粗如树干的黑光。那是纯粹的生命力,从体内散发的气与血的力量,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战阵,黑光洞穿了巫何的身躯,将其砸向背离地表的高空!
“好功夫!”楚衡空低呼。
凡德深感崩溃:“现在是夸人武艺的场合吗?!”
可那的确是绝妙的暗器手法,一抛一弹行云流水,劲力的控制丝毫入微,若非如此巫何绝不会站在原地挨打。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他看不清那颗铁珠的去向,他也没捕捉到清瑕的动作。场中唯有武艺超群的楚衡空才能看清那一刹那的行动,巫何只能感受到贯穿躯体的强大气血,感受到那近乎让躯干散架的痛楚。
他翻滚着砸穿一堵又一堵墙壁,连续贯穿15层楼。他极力维持平衡,在空中调转枪头,枪风涌起令地板变为墙壁,他在原本的墙上站稳脚跟,下方投来两双惊愕的目光。
这一层是用于囚禁姬怀素与倾夜的战场,姑娘们前一刻还在和诸多尸蛊厮杀,下一秒就见到阵地的主人像件垃圾般被投出。骤然转换的枪风让这一层楼似仓鼠笼般反转,她们撞到墙壁上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战马走在石子路上。
清瑕闲庭信步,站在垂直的墙上。那片“墙壁”在数秒前还是“地面”,许多来不及转移的尸蛊还黏在其中。她毫不在意地踏碎尸蛊,踩过碎骨与血肉铺砌的道路,她用一根手指在空中画着圈,视线跟着手指飘动。
“嗯,嗯,这样啊,我明白了。”她说,“宵龙擎坤枪,真名应该是伪·乾坤枪吧?”
“——!”
正待反击的巫何动作一僵,眼中流露出被说中心事的惊慌。女妖没放过那个表情,脸上多了一份轻蔑。
“以宵代天,坤代地,本想打造掌控天地的强大兵器。但最后的成果却让人想不到本意,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翱翔之力源自古龙遗骸,承托的厚重是黑月之血。这把枪力量虽强却连一丝一毫属于你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因此连兵铭也扭曲了。怎么说呢……”
她走到巫何面前,俯视着面色煞白的男人,像是在看一条蛆虫。
“真是不自量力啊。”她说。
瞬间。
巫何的发丝自脑后炸起。
被忽视。被小看。被鄙夷。以上所有的情感的融合,都比不过这一刻他所收到的冲击。他是向来以才能自傲的男人。那份最为重视的,不容否定的,连曾经师长也必须认可的才干,被门外汉轻蔑地一语点破。
心情已不能用愤怒来形容,那简直称得上奇耻大辱。
“啊啊啊啊啊!!!”
理智与胆怯被血气冲破,意识到的时候巫何已动了起来。点地加速,伏身前冲,巨骑枪在发动能力后下沉,色泽纯黑的右拳如龙般升起。躯体在半空中回旋,借助肌肉的转动提升冲击力,连嚎叫着的头颅也在出拳时沉下。
刚力符强化、阵地加成、擎坤枪引力的加速、再加上秘法填充的奔涌的血气……因冒犯而极度迫发的癫狂的意气……
实实在在地用尽手头的一切力量,巫何打出搏命的上勾拳!
然后,这一拳砸入清瑕的掌中。
纹丝不动。
就像字面形容一样,看不到一丁点的动摇。拳力在接触时完全贯入了女妖的体内,但是后者没有表现出受伤,甚至痛感。她很平常地承受住,仿佛大人承受孩童的击打。她的身高足有四米,一米七的巫何即使用出全力的一击,都像是小孩子的打闹。
她单手握住巫何的拳头,一点点地发力。呆滞的男人被压回地面,背部被强迫地弓起,膝盖也不堪重负地弯下……纵使手臂青筋暴起,肌肉贲突,也无法抵抗其单手的重压……
以屈辱的姿态,像仆人奉上餐具一样卑微地站立着。
“好……好可怕的握力……”倾夜喃喃自语。
清瑕的耳朵动了动,金色的眼瞳扫了过来,倾夜一哆嗦恨不得当场遁入地底。她收回目光,好奇地瞧着满面汗水的巫何。
“告诉你一件事吧。”清瑕握拳,“挥拳的时候,是要用‘心’的。”
她也出拳,与巫何完全一致的发力方式,完全相同的力量,但是攻击的气势天差地别。巫何出拳时像是濒临崩溃的孩童的宣泄,而清瑕的上勾拳深沉厚重,仿若年老的宗师在丛林间演武。拳出之时声如洪钟,赤色的纹路席卷巫何全身,他的躯干因劲力而扭曲拉长。
正玄宫仙醒拳,拳劲分而不散,拳力浩然中正,号称拳出时山中仙人也为之醒觉。来不及做出反应,来不及操控阵地,巫何被打得飞起。天旋地转间他看到了无月的星空,他竟然被一击砸出了自己的阵地!
恼怒。挫败。恐惧。惊慌。说不清多少复杂的情绪在心头闪过,混乱的脑中闪过怪物轻蔑的声调。那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将他放在眼里。做出的所有准备,所有手段,在她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像是在看一条蛆虫一样。
像是在看一袋垃圾一样。
“你凭什么……”
颤抖的声音从体内挤出。
“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擎坤枪被双手紧握,气血不计代价地贯入枪身之中。仅在极少场合使用的“引力”被完全迫发,巫何使枪刺向酒店,整栋建筑瞬间向内坍缩。砖瓦、泥土、空气、甚至外界的树木,被控制的海量物质冲向女妖,以纯粹的重量将其压制。
引力形成无形的旋涡,接近三分之二的建筑倒塌。在超负荷发挥的心剑作用下,上千吨的物质极度压缩,形成关押妖魔的死亡囚笼!
“——枪鸣,龙引罡囚!”
引力点被紧紧固定在囚牢中央,直径百米的巨型球体漂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巫何撑住膝盖,剧烈喘息,这豁出性命的一击简直抽干了他的体力。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紧紧攥着拳头,他强撑着昂首,想看到囚牢缝隙中渗出的妖魔的血。
他看到了剑光。
自囚笼内透出的骨白色剑光。
正中与垂直的双剑交叉为十字,将囚牢自内部破开,同时补上的斜向双剑斩碎多余的物质,砖瓦错落而下,在空中形成经此一瞬的长梯。清瑕立在一块碎石上,四条骨白色的利刃漂浮在她的身后,刀锋轻薄而又锋利,以发亮的血线连接到她的背后。
不,那不是新的兵器。那是他也曾经见过的,用于伪装妖魔本体的“壳”的一部分,是她用以进食的餐具,也是用于战斗时的武器。
赤发女妖跳起,沿着碎石长阶一路向下,她在半空中发力,化作无法捕捉的血色长影。下个瞬间她已出现在巫何背后,武修士的双手自腕而断,心血凝聚的长枪在空中旋转。
女妖单手抓住长枪,似微笑般张口。
咬下。
咔嚓。咔嚓。与钢铁扯不上关系的清脆声响不断响起,巨型兵器在唇齿间化作粉尘。仍连在枪柄上的双手被她不屑地丢开,那把巨枪被其咀嚼,粉碎,吞咽,落入腹中。
粉红色的舌尖舔过唇边,卷走残留的铁末。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伪装用的蛋壳再次出现,自其背部分泌后流入手中,形成似曾相识的轮廓。
那是一把长枪。金刚石色的巨型长枪。
巫何意识到了什么。不愿意去思考的。根本不想去想像的。可怕的可能性。
“不。”
他伸着光秃秃的手腕,声音沙哑地嘶叫。
“住手。住手,住手!!”
完全无视了符术师的哀嚎,清瑕单手握住枪柄,吐出本不属于她的枪铭。
“——心剑铭动。宵龙擎坤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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