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辆漆黑的凯迪拉克,复古设计的车身厚重,但线条圆滑,完美的流线型车尾后,闪烁的尾灯似暗夜中的火苗。
这样一辆车子就像是人群中行走的西装暴徒,文质彬彬的表侧难掩内里的暴力本性。它应该出现在某位大人物的宅邸前,由彬彬有礼的侍者弯腰目送着远去,它要开往俱乐部,会议大厦或几千米外的海滨别墅,去那些衬得上身份的地方。
但如今这辆豪车上满是弹孔,它的引擎因长久的超速而轰鸣不断,像是巨兽临死前的哀鸣。清瑕好奇地张望着,想要看清车内的情况,但男人的吼声阻止了她。
“都退开!”楚衡空声音嘶哑。
大家连忙避让到两侧,为伤痕累累的车子让开通路。那车子像鲨鱼一样冲了过去,只看那势头就知道,即使有人挡在前方它也不会停下。清瑕避让时匆匆一瞥,看到了司机的模样。那是个遍体鳞伤的男人,穿着被血浸透的大衣,他的神色狰狞似是在地狱中挣扎。
副驾驶上似乎还有人在,但没来得及看清。那车子已冲入了雾中,不多时人们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然后就再也没有声息。
楚衡空一直盯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是我的车。”他说,“怎么回事。”
“那是追忆。”思拉尔说,“这片战场上死过太多的人,他们的思念影响了本就有的噩梦,使得战场上常出现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些时候是往事浮现,有些时候则是恐惧降临。”
他拍拍楚衡空的小腿:“能看到追忆是件好事,说明你的心灵足够坚强,不会被恐惧埋没。”
楚衡空没有回答,因为思拉尔说错了。那就是他的恐惧,他这辈子最害怕就是那辆车停下之后的事情。那是已注定的悲剧,再也无法挽回。
“我们走吧。”他说,“不要浪费时间。”
“再等等。”老人坚决地摇头,“先等你的心静下来,追忆源于第一深渊,越是执着越容易被往事吞没。”
他们等待片刻,直到迷雾中再无动静才再度启程。再之后每过一会儿,雾中便会冒出某人熟悉的往事,或是噩梦中的怪物。每当此时,思拉尔就会未卜先知般地叫停,他的长耳朵抖动着,似能听到雾中的声音。
倾夜见状很是好奇,毕竟敏锐如她与楚衡空也没发现征兆。她想到百物语的故事,问道:“老爷爷,这是您许愿得来的能力吗?”
“不,这是森民的技巧,聆听大地的声音。”老爷子笑眯眯地说。
“这听上去完全不是技巧而是天赋吧。”凡德说。
“我也会哦~”清瑕也抖抖尖耳朵。
“你居然会啊!”
“长久在自然中生活的话,自然而然就能学会了。比起能学会的东西,还是讨要些学不来的东西要划算些。”思拉尔挠着自己毛茸茸的胸膛,“我要的礼物在平常看不出效果……因为我刚来旷野时胆子很小,所以我向老翁要了一份能让我勇敢作战的礼物。”
“第二人格吗?”倾夜猜。
“不不,那可就太过激了……小心头顶。”
突然有鸡鸣般的噪声响起,一道绿光从天而降。那是条绿油油的蜈蚣,身长几乎赶得上孩童,它的背上长着两对骨头翅膀。楚衡空随手丢出颗水弹,砸穿蜈蚣的脑袋。它掉在地上抽动了数下,被清瑕一脚踩成两段。
“挺别致嘿,哪位小朋友害怕这个?”凡德兴致勃勃。
“啊,这个是普通的异兽。”
“真真假假地混在一起这地方好麻烦啊。”
清瑕拔掉蜈蚣的骨头翅膀,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她丢给背后的思拉尔一根骨头:“爷爷吃吗?”
思拉尔接过骨头:“哦,亏你还知道给爷爷分一点。小时候可一点都不愿意让。”
“那时候我还小啦~”清瑕怀念地说,“当时爷爷还能抱我呢。”
倾夜听着爷孙间的对话,不由得脑补起清瑕小时候的样子。她如今是位孔武有力的战士长,小时候多半也能赶得上成年男性的身长,那就是一米六~一米七……而思拉尔身高不到一米……
这是怎么抱的?!难道说清瑕幼时是矮脚马到青春期才迎来爆发性的生长?但是老爷子这个头别说小马了连只柯基犬都够呛能抱起来啊,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照顾孙女的啊?!
倾夜越想越觉得惊悚:“那个,小时候的清瑕长什么样啊……”
“和现在差得可大着呢。”老爷子比划起来,“刚好比凡德大一点儿吧。”
“这也差得太大了吧!那是怎么长的?!只剩一条马尾巴吗!?”
老爷子用爪子比划着:“当时她是粉红色的,用两只小脚蹦蹦跳跳地走,有着能自由变换的长爪子……”
楚衡空心中一惊,却没有说话。凡德顶不住了:“老爷子你确定自己记忆没问题吗?这连物种都变了啊喂!”
“小孩子们成长的总是很快的,到成长期你们更想不到哦!”思拉尔故意吊胃口,“会突然变成一个蛋!”
“这个我们……想象得到。”楚衡空忍不住插嘴,“她在外面就这样。”
思拉尔半张着嘴巴,看向孙女的目光格外惊奇。
“你现在还把自己扮成蛋?真的?”
清瑕大声吹起口哨,专注侦查前方。
“孩子,你都多大了……”
“变成蛋的时候潜行很方便啦!快走吧快走吧!”
“你心急了,所以你没听清。”思拉尔叹气,“等会!”
雾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似有一支骑兵队正在冲锋。紧接着一团赤色的飓风冲出迷雾,带着浓烈的血气直冲向前。是战斗时的清瑕,她冲出迷雾时有沉重的心音炸响,阻断众人的心跳,令它们均觉胸中苦痛。
楚衡空望着那只可怕的生物远去,它的侧脸似是恶鬼狂笑。
“然后她刚长大时就是那样。”思拉尔说,“女大十八变啊,对不对?”
“你这不叫变化根本就是变态吧!什么物种会从小妖精成长成蛋再成长成半人马啊!”凡德崩溃。
清瑕垂头丧气:“爷爷……以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干嘛……”
“你没有养过小孩所以不懂,孩子的每一天在长辈眼里都清清楚楚的。”思拉尔笑,“好啦,抓紧出发,今天至少要到第一营地才行。”
楚衡空在心中默默摇头。思拉尔掩饰得很好,但清瑕从雾中闯出的瞬间,他的心跳频率变快了,耳朵也紧张地绷了起来。这不是看到追忆时该有的反应。
那是思拉尔的“恐惧”。
·
追忆的存在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夜幕到来时,他们才抵达了第一营地。这是块以阴影墙壁围起的简易露营地,在外部看来似个大块的黑棺材。思拉尔说这是从前的骑士留下的逆影,即使无人维护也能维持存在。
“有点扯吧,几百年过去早该被异兽凿烂了。”凡德质疑。
“我猜这是凡萨拉尔特意留下的。”老爷子说,“方便我们这些后来者去讨伐它。”
倾夜想到之前画中的休息室,咕哝道:“它真干得出来……”
他们分成两两一组轮流休息,清瑕与倾夜一组、楚衡空和思拉尔一组,保证每组都有人都能侦查到追忆。两位男性成员优先值夜,他们站在阴影墙壁外,无言望着变化莫测的迷雾。
“清瑕的听力很好。”思拉尔突然说。
“有凡德在,她听不到。”楚衡空说,“你做过头了,思拉尔。”
思拉尔沉默了一阵。再度开口时,他显得有些苍老。
“她还是个孩子。”
“她早就不是了,你清楚她有自己的判断和是非观,你不可能一直隐瞒不说实情。”楚衡空冷冷地说,“她自幼读着虚假的故事,怀着虚假的梦想,带着虚假的认知成长到今天,她为了这些假的东西付出了那样大的努力。当她突然得知真相时她会怎么想?那可不是离开聚落那么简单,她会崩溃的!”
“我知道。”思拉尔说,“当我在丛林里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意识到那一天终将到来。她那么小,却那么强大,我能感受到她外皮下的凶暴和野蛮,我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无知与懵懂。她读着打捞来的故事,对世界一无所知。
为了大家的利益考虑,我知晓自己该要痛下杀手。但是……她还是个孩子。与种族没有关联,孩子就是孩子。”
思拉尔坐在沙地上,拨弄着自己的爪子。
“我知道,这个选择会让她痛苦。远离社会与责任,在野外自由猎杀成长,那会是对她而言最快乐的生活方式。但是……在我的故乡神树城邦,如今被称作‘市民’的诸多种族,在很久以前也是野兽。正因知道了,了解了,有了责任与担当,我们才从‘兽’变成‘人’,才自荒芜进入文明。
做一个人,自然要比当野兽痛苦得多!可是,我能放任她成为快乐的野兽吗?而不给她接触文明的机会?”
思拉尔合掌,坚定地说:“我以为这是错的!”
楚衡空本以为他要讲自己作为聚落的领袖是多么艰难,当年的聚落又是多么需要新的战斗力,为此不惜要“驯服”幼年的清瑕。可他猜错了思拉尔的想法。他的思考太过单纯了,即使一把年纪也仍像那些小动物一样,他压根没考虑利益,却在这种环境中思索所谓文明与自由。
这要让他如何叱责呢?去责怪一个天真如孩童的理想主义者?说他不该给捡到的孩子教育?
“至少你该逐步告知她真相。”楚衡空最后说,“你不能让她一无所知。”
“我原本以为自己有十几年的时间来慢慢改变她,然而她成长的速度比我想象得快了太多……”思拉尔苦笑,“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没法再抱起她来了。等从梦魇之都回来后,她已接替我成为的战士长。她茁壮成长……我却不知所措。”
楚衡空不忍心再责怪这孑然一身的老人了。身在绝望旷野这等极端的环境,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可理智让他无法继续沉默,因为重明之前告诉他的情报,也因为他自己亲眼所见的异状。
“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说,“之前接倾夜的时候,我在丛林里看到了三个诡异的生物。它们看上去非常符合你的描述。”
“什么描述?”思拉尔没反应过来。
“小时候的清瑕。”
思拉尔的脸色一片煞白,他那大大的眼中瞬间便被惊恐占据。
“不。不。神树保佑啊。”它颤抖起来,“快回头。快——”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似一把尖刀截断了思拉尔的话语。两人同时一惊,他们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楚衡空赶忙冲回营地,清瑕和倾夜仍在休息。凡德瞪着个大眼,一眼莫名其妙:“干啥?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
楚衡空怔住了,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清瑕狂奔而回的背影。可不是清瑕。那么是谁?
是谁来了?
他转身,与思拉尔一同奔入雾中。马蹄声越加清晰,他们熟悉的半人半马的轮廓自雾中浮现。毛色顺滑的马身率先跃出,其上生有穿着黑袍的纤细女身。她驻足,银色的发丝在雾中飘荡,近乎艺术品般绝美的容颜上,带着勾魂荡魄的微笑。
“想不到这儿还有人在。”她的声音似仙女歌唱,“你们好,我叫温鹞,是来自至上仙境的血骑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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