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稀薄的炊烟,在铅灰色的暮色中倔强地向上攀爬,如同垂死者伸向天空的求救手指。对于在冰冷河水中跋涉、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幸存者而言,这微弱的烟火气,不啻于无边苦海上骤然亮起的灯塔。
“加把劲!快到了!”铁鹞嘶哑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蛮横力量。他古铜色的脊背绷紧如弓,肩头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混合着河水与汗水的血水顺着绳索流下。沉重的木筏在他蛮力的拖拽下,如同搁浅的巨兽,艰难地碾过河滩的碎石淤泥,朝着那片散发着人烟气息的河湾高地靠去。
墨羽搀扶着林薇,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泥泞里,留下深陷的脚印。林薇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墨羽身上,心口的创口在颠簸中如同被反复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唯有那双望向炊烟的眼睛,还燃烧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木筏上,萧凛依旧昏迷,云裳在龙晶药糊的压制下痛苦地蹙着眉。
河湾后方,几座低矮的、用粗糙石块和泥巴垒成的房屋依着地势散落,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枯草。篱笆围出小小的院子,里面散养着几只瘦骨嶙峋的鸡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牲畜的膻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烟草燃烧的气息。
他们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潭。
一个正在河边破木盆里捶打衣物的干瘦老妪,第一个发现了这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速之客。她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手中的木槌“哐当”一声掉进浑浊的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怪响,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铁鹞和他拖着的木筏,以及木筏上那盖着破布、生死不知的人影。
“鬼…鬼啊!河漂子!带煞的河漂子!”老妪尖锐凄厉的叫声瞬间划破了河湾黄昏的寂静。
如同捅了马蜂窝。
“哐当!”“咣当!”几扇紧闭的、用破木板钉成的屋门猛地被推开!几个同样干瘦、衣衫褴褛的村民探出头来,脸上带着长期饥饿和劳苦留下的麻木刻痕,此刻却被巨大的惊恐所覆盖。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铁鹞那魁梧得如同山魈的身躯上,落在他身上纵横交错、深可见骨、还在渗着黑紫色血水的恐怖伤口上,最后,更是凝固在木筏上那盖着破布、只露出半张苍白死人脸的萧凛身上!
“煞星!是河神发怒送来的煞星!”
“快!抄家伙!别让他们进村!”
“滚!快滚开!不然放狗了!”
惊恐的呼喊、恶毒的咒骂、孩童被捂住的哭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有人抄起了门边的锄头、柴刀,有人慌乱地跑向鸡舍狗窝。几个半大的孩子捡起地上的泥块石头,带着初生牛犊的凶狠,却又因恐惧而手臂颤抖,朝着河滩上艰难跋涉的众人狠狠砸了过来!
噗!噗!
泥块砸在铁鹞**的后背上,混着血水和泥浆滑落。一块尖利的石头擦过墨羽的额角,留下一条血痕。
铁鹞猛地停下脚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冰冷的铁壁。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岸上惊恐叫嚣的人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长途奔袭、浴血厮杀后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冰冷疲惫,以及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凶戾。
“不想死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闷雷滚过河滩,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就给老子…滚开。”
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河湾。岸上那些挥舞着简陋农具、叫嚣着放狗的村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几个举着石头的小孩更是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手里的石头掉在地上。
短暂的死寂。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咳嗽声,从村子最靠里、一座同样低矮但门口挂着一串干枯草药的石屋里传来。伴随着咳嗽,一个苍老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慌什么…咳咳…一群没见识的…泥腿子…咳咳…把篱笆…挪开…”
吱呀一声,那挂着草药的破旧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褪色、打满补丁旧道袍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清亮,如同蒙尘的古镜,此刻正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河滩上铁鹞等人身上,尤其是木筏上盖着破布的萧凛,以及林薇心口那片被鲜血染透的衣衫。
“老…老药师…”之前叫得最凶的一个汉子,看到老者,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又带着敬畏,声音都低了八度,“他们…他们是…”
“闭嘴!”被称为老药师的佝偻老者不耐烦地用拐杖顿了顿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浑浊的目光在铁鹞身上那些泛着黑紫的伤口、林薇心口的血迹、云裳腿上覆盖的青翠药糊上扫过,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木筏上萧凛露出的半张脸,尤其是那眉宇间残留的一丝非人般的冰冷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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