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勇和洪明等人负责操练新兵,训练场上每天都是一片喧嚣。
而作为主帅的江瀚,也没闲着。
除了处理日常军务外,他大多时间都在研究如何铸炮。
炮营只有四门重炮,还是数量太少,江瀚这段时间都在拉着工匠,看看能否复刻这几门红夷炮。
但进展很慢,研究了大半个月都没能铸成。
不得不说,在这个阶段,山西的各路义军还算团结,王嘉胤也很有盟主的风范。
他听说江瀚想要铸炮,大手一挥,派人给江瀚送来了三个经验丰富的炮匠。
这三个炮匠来头可不小,早年间曾在西安府三原县,跟着王徵一起造过炮。
王徵这个名字,江瀚可太熟悉了。
那可是与徐光启并称为“南徐北王”的存在。
是真正精通西学、并且致力于将西方技术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实干家。
比起孙元化那种半吊子、只会纸上谈兵的所谓“专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能得到王徵亲手调教出来的炮匠,江瀚简直是喜出望外。
他手下的工匠营,虽然能打造一些鸟铳、三眼铳之类的火器,但要说造炮,那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自从进入山西地界,江瀚就一直惦记着铸炮的事情。
陕西那边,地瘠民贫,而且还贫铁,根本没有铸炮的条件。
但山西则完全不同,这里煤炭资源极其丰富,铁矿储量也相当可观。
虽然几个最大的官营冶铁中心,如阳城、泽州等地,目前还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但他现在驻扎的孝义县附近,紧邻孝河,水运便利,自古以来就有不少民营的冶铁作坊和铁里。
本地的田土虽然肥沃,但大多都在郡王、各路官绅手下。
这里的普通百姓,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只能以煽炉、挖矿、贩铁、卖炭为生。
江瀚仅仅付出了些许粮食和几两银子,就轻而易举地将附近几个冶铁所的炉工、矿工、翻砂工等召集了起来。
足有数百人之多。
场地、人手、煤炭、铁矿石都有了,最关键的技术人才也已到位。
总领铸炮的,三个炮匠中年纪最大的老匠人,叫做庄启荣。
据说此人深得王徵真传,掌握着铸造西式火炮最核心的秘密,也就是火炮的“模数”。
(模数是指火炮各部位尺寸与火炮内径之比,包括壁厚与内径之比和身管长度与内径之比)
他们曾在三原县,带领当地百姓扒佛像,铸造了三门一千五百斤的红夷大炮。
这可是被誉为“十七世纪全世界最好的火炮之一”的红夷大炮。
当然了,一千五百斤的红夷大炮,江瀚现在是想都不敢想。
那种级别的重炮,只适合用来守城或者决战。
根本不适合他现在这种,需要快速机动作战的部队。
他想要的,就是延安府城墙上的缩小版的红夷大炮。
要求不高,四百斤,置于炮车上,三匹马能拉动就行。
得知江瀚的具体需求后,庄启荣立刻来了精神。
对于他们这些铸惯了千斤重炮的匠人来说,四百斤级别的火炮,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当即就拉着另外两个炮匠,开始根据要求,仔细计算、调整各项参数。
技术方面有专业人士负责,江瀚便开始思考具体的铸造方法。
眼下正值盛夏,天气炎热。
传统的失蜡法肯定不行,高温下蜡模容易变形。
常用的泥范铸炮法,虽然成熟,但生产周期太长,成品率也不高,等炮铸出来,起码得好几个月。
而如果使用铁模铸炮,则是质量堪忧,特别容易炸膛。
思来想去,江瀚最终决定,用砂型铸炮法。
砂型铸炮法,生产工艺相对简单,对模具材料要求不高,生产周期也能大幅缩短,成品率更是高出不少。
但受限于材料和成本,火炮的材质也只能选择铁芯铜壳。
纯铜炮虽然铸造起来更方便,炮身的延展性也更好,但铜料的价格实在太贵了。
造个一两门或许可以,但造多了,谁也顶不住。
就这点铜料,还是江瀚前段时间带人“化缘”得来的。
他带人扒了好几座古庙,把里面的佛像都给拆下来熔了。
其间,有几个庙里的方丈还想不开,带着十几个僧兵,想要“降妖伏魔”。
结果被江瀚亲卫队一轮排铳放倒在地,诸位高僧当场就“立地成佛”了。
江瀚无奈,也只能勉为其难,将庙里剩下的财产和粮食,一并笑纳了。
既然有庄启荣这样的专业炮匠在,江瀚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瞎指挥。
他将具体的铸造工作,完全交给了庄启荣团队负责。
只是在铸造方法上,提出了一些建议,将砂型铸炮法的原理和关键步骤,向这些炮匠们进了讲。
砂型铸造法的原理并不复杂。
明代已经有了类似的技术,只是都用来铸造铜钱了,并没有应用于火炮铸造。
方法也很简单,江瀚稍微提了两嘴,这些老工匠们一点就透。
砂型铸炮,主要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方法,一体成型,先铸出实心的炮管,然后再钻膛。
第二种方法,先制作一个砂模,固定好之后在浇铸成型,冷却至铁芯暗红,便可以将炮膛内的砂模敲碎,得到炮管。
江瀚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种方法:
先用铸造出实心炮管,然后再钻膛。
虽然这种方法多了一道工序,但优点也显而易见。
先铸实心,可以更好地保证炮身金属组织的致密和均匀;
而后期的钻膛,则可以使得炮膛内壁更加平整光滑,降低炸膛几率。
为了节省人力、提高效率,江瀚还提出了利用水力的建议。
先利用水轮带动钻具,进行粗略的钻孔,将炮膛的大致形状打出来;
然后再由工匠,手动镗磨和精修。
反正这冶铁所就紧挨着孝河,不缺的水力资源。
敲定了铸炮的技术路线和工艺方法,剩下的具体操作,就专业炮匠来主持了。
相信过不了两个月,自己就能得到一批质量上乘的重炮。
安排好铸炮这件大事,江瀚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大营。
趁着这段难得的休整时间,他还在军中推行着办学扫盲,教士卒们认字的工作。
江瀚得回去亲自监督这帮人,免得赵胜压不住他们。
他采用的模式很简单,就是老带新,滚雪球。
先挑三十个脑子灵光的,认识字的,由江瀚或者赵胜亲自教导。
等这第一批人学会了,考核合格后,再让他们变成老师,每人负责教导十个新兵。
如此往复,循序渐进。
而江瀚和赵胜,则负责抽查各级的学习进度和教学效果,奖优罚劣。
一时间,整个孝河大营里,除了新兵们的操练声,又多了一片叫苦连天的读书声。
对于这些粗犷的军汉们来说,学认字比上阵杀敌还难受。
但在大帅的强制命令和同伴的带动下,倒也逐渐形成了一股学习的风气。
当然了,开讲第一课,必须是水浒。
这也是江瀚目前在军中办学的首要目的,他要归正思想,杜绝麾下士兵产生投降的念头。
之前邓阳送来一份朝廷邸报,是专门讲陕西起义军的局势的。
江瀚也正好把神一魁和其他义军的遭遇,拿出来当成了反面教材,好好的给这帮军汉们上了一课。
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明白:
朝廷和官老爷们,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反贼”当人看。
所谓的招抚,只不过是骗你放下武器的伎俩。
一旦投降,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了送到人家的刀口下,任人宰割。
只有跟着大帅,才有活路,才有饱饭吃,才有饷银!
这种结合实例的“政治课”,效果远比单纯的识字教育要好得多。
至少,大部分士兵都听明白了,也记住了:
降官必死!
这天,江瀚照例在营中,巡视各队的识字学习情况。
突然,从不远处匆匆跑来了个汉子,苦着脸哭诉道:
“大帅,我能不能不认字儿啊?”
“认几个字儿,比我晚上守夜都困,我实在是认不下来”
这番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还没等江瀚回话,不远处就传来驳斥声:
“陈老三!你这狗日的简直不识好歹!”
江瀚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之前在翻天峁一战中,用连珠炮轰飞曹文诏、立下大功的曹二。
曹二此刻虽然伤势未愈,左手依旧裹着厚厚的绷带,但精神头却很足。
“大帅亲自想办法,费心费力教咱们识字、明理,这是多大的恩典?”
“你狗日的还敢嫌弃上了?!”
他快步上前,瞪着陈老三,骂骂咧咧道:
“你知不知道,以前能认字儿、能读书的,那都是些有福气的官老爷!”
“咱们这些泥腿子,祖祖辈辈有几个识字的?”
“你小子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就是欠揍!”
一番话说得那个陈老三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再吭声了。
“好了,慢慢来,不急。”
“陈老三,你慢慢学就是,又不会罚你月饷,急什么。”
江瀚拍了拍陈老三的肩膀,勉励了两句,随后让他回去。
随后他又转向曹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小子,有觉悟!”
“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曹二连忙站直身体,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表情:
“谢大帅关心!”
“好多了,就是肉还没长好,不碍事!”
曹二对江瀚可是感激涕零。
翻天峁那一炮,虽然让他立了大功,但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要不是江瀚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他这条小命,估计早就交代了。
后来他清醒过来,从同袍口中得知是大帅亲自救了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然后拖着病体就跑到中军大帐,冲进去对着江瀚,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倒是把江瀚弄得愣住了。
江瀚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去吧,好好养病,好好学习,下一个把总就是你了。”
曹二先前立下了大功,江瀚自然也不会吝啬,准备培养曹二成为下一个带兵的把总。
只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多学习学习如何带兵。
曹二先前只是个小兵,没有带兵经验,江瀚也只能让他先当个哨长,熟悉熟悉带兵之道。
送走了感恩戴德的曹二,江瀚继续在营中巡视。
办学虽然困难,但也有不少曹二这样的“榜样”在,总算是步入了正轨。
江瀚相信,假以时日,这支军队的整体素质,定能得到质的提升。
时间就在这忙碌而充实的训练、铸炮和学习中,悄然流逝。
酷热的盛夏渐渐过去,天气转凉,时间来到了八月。
秋高气爽,正是用兵的好时节。
经过两个多月的休整,江瀚麾下的部队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新铸造的第一批十门四百斤级的重炮也已经试射成功,威力喜人。
而汾州府,也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
是时候,该挪挪地方了,江瀚准备往南面的平阳府走。
而北面的王嘉胤,在这两个多月里,靠着“盟主”的号召力,不断收拢流散的饥民和溃兵。
势力如同吹气球般急剧膨胀,麾下号称有六七万人马。
人马一多,对军械的需求自然也水涨船高。
尤其是火炮,王嘉胤也急需补充。
太原府虽然富庶,但周边没什么大型的冶铁治所,不足以满足他的需求。
于是,王嘉胤准备向东南方向用兵,前往冶铁业发达的泽州、阳城一带。
就这样,南北两路义军,都做好了再次开拔的准备。
然而,就在江瀚准备启程的时候,一骑快马送来了两份重量级消息。
来人是邓阳的亲兵,给江瀚送来了两份朝廷邸报。
江瀚接过邸报,展开细看,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一、陕西局势糜烂,杨鹤因抚绥无方,已被革职拿问,洪承畴继任三边总督。
二、辽东军情战报,后金大军围困大凌河,大凌河之战正式开打。
收到邓阳送来的两份邸报,江瀚只觉心头沉重。
陕西那边,杨鹤下狱,换上了铁腕的洪剃头。
可以预见,残酷的镇压即将开始,陕西的义军恐怕要遭重了。
而辽东的军情则更是凶险。
此战大明不仅会损兵折将,更可怕的是,登莱地区的红夷大炮和相关技术、工匠,都会落入建奴之手。
一旦建奴掌握了铸炮、用炮之法,大明的城防优势将荡然无存。
而这都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那就是号称明朝军事技术专家,西法火炮专家的孙元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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