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行孤客 第216章 两个人的神伤

那一剑下落的时候，晓风的眼睛一直落在剑上，孤星影剑的光芒该是怎样，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就像迷失在深邃的暗夜苍茫中，无边无际，无法抽身，凄冷，阴沉，令人不寒而栗。

想到那种感觉，想起当时的感受，晓风就不禁会失神。

“你是在怪我给唐若弘留下可乘之机？”

“我说过，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怪任何人。”晓风的目光游离，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无论再来多少次，只要没有更好解除多情结的办法，这还会是我唯一的选择。”

“可你始终放不下。”

晓风微微叹了口气：“怪不怪谁是一回事，能不能放下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责任，她可以归咎于君子盟，可以归咎于多情公子，偶尔也可以归咎于自己，她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所以她不去怪幕后推手和始作俑者之外的任何人；但是，痛在自己身上，她没办法不去介意。

她抬起左手隔着衣服抚摸右边的创面，下意识的躲闪，是身体本能的退缩。

“我无法否认少了一只手的风若清在很多时候也会有心无力。”

哪怕武功更胜从前，可离开武功之外的很多事，终究还是有不便之处，就连梳洗换装这类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都要花更久的时间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整洁得体。要强如她，最开始狼狈的模样她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记不清那时她偷偷抹过多少次眼泪，在唐若风看不见的地方啜泣了多少次。她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适应身体的变化，用最快的速度学习如何用一只手生活。

曾经被她深藏起的左手，被迫惹了尘埃。

风无垢看着她的神伤，仿佛看到了她从不轻易示于人前的脆弱。

他拿开她搭在右肩的手，略带遗憾地说道：“千面郎君有接断臂的本事，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有个坏事的欧阳飞，把你藏得密不透风，找都找不到。”

“没有他，我连命都保不住。”

具体的过程不在她的记忆里，她只记得神算子像一道光似的出现在即将昏死过去的自己面前。当她再睁开眼时，一切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保住性命都算万幸，她还能要求什么呢？

“你该谢谢他才是，不然追悔莫及的是你自己。”

风无垢不置可否，淡淡地笑着，然后漫不经心说了这么一句话：“过去这么久就别想了，到时候我让唐若弘赔一只手臂给你。”

“你说什么？”晓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无垢却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让唐若弘赔只手给你，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非常大。

晓风难以置信，反问道：“你舍得吗？”

双子星的预言犹在耳畔，她不相信风无垢真能做得出“虎毒食子”的举动。

“一只手而已，要不了他的命。”风无垢说得十分轻巧，“顺便再用他的另一只手祭奠他大哥的亡魂。”

提起已经离世多年的真正的唐若风，他就有藏不住的唏嘘，没能长大的孩子总是令人遗憾，他也只有在想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才多少会流露出不加伪装不做掩饰的慈爱，真正亲人间的爱。

他们两个人都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里展现出了最不能为人知晓的一面，淡淡的忧愁，淡淡的哀伤，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那个孩子，真的有那么好吗？”晓风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好到哪怕死了二十多年，依然会让做父亲的偏心。”

风无垢不答反问：“你觉得你自己呢？是不是也可以被人一直惦记着，无论生还是死。”

晓风无奈地笑着：“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我相信在爹和娘的心里，我永远都是他们的最爱。”

可这也不能解释风无垢的偏爱，因为她是风家独女，意义终究不一样。

风无垢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不理解唐天毅为什么那么恨你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你和他死去的儿子实在是太像了。”

晓风眉头微蹙，失声道：“像我？”

风无垢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那孩子从小就独具天赋，生来就是学武的料。同龄的孩子走路都走不利索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拿着小木剑比划出简单的招式。”

这一点，倒是和幼年的风若清如出一辙。

“孤星剑在他手上相得益彰，如同莫忘于你一样。”

“那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他的脾气也和小时候的你一样，桀骜不驯，自负凌厉，但是他的实力也确实能够撑得起他的骄傲，足够让他做个目中无人的人。”

“我小时候真有这么欠打吗？”儿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晓风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以前她觉得桀骜是个性，现在她只觉得会惹麻烦。

“的确会把人气得牙痒痒。”风无垢竟然莫名笑出了声，“可也只能生闷气，又有谁会跟一个孩子计较？万一计较半天再输给这个孩子，不就更丢人了？”

听到他这么说，晓风的嘴角也不禁上扬了一些。

“他小小一个人儿站在一群大人中间都无法被湮没他的光芒，是一眼就能断定可成大器的夺目。”

风无垢说着，眼前渐渐浮现出幼时唐若风的模样，一举一动，稚气中藏着锋芒，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选中的接班人。然而，一场人为制造的“意外”毁了这一切，而他的死亦是她的生。两个小小的轮廓开始交替，开始重合，男孩的脸变成了绝色的小姑娘，同样的孤傲，同样的天赋，同样的努力，同样的一眼定终生，注定会成为睥睨天下之人。

只是，这个孩子已不再是他的孩子。

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他最爱之人和他眼中夺走他一切的外人所生的孩子。

就好像冥冥之中，本该他拥有的一切都成为了他人的美满，他努力想要争取想要留存的，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恨？

他每每看到风若清就会想起故去的唐若风，她在笑，他却已不知魂归何处，越是相像，越是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健健康康长大，那些恨也随之滋长，永远扎根在心底，一生无法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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