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今日来,都是为听一段青澜海域的旧事。”
宋延放下茶盏,醒木“啪”地一拍,满堂的嘈杂瞬时收了声。
“这故事里没有飞天遁地的奇术,没有一路顺遂的侥幸,没有旁人拱手相送的坦途,”
宋延的目光扫过楼下攒动的人头,落在前排一个绾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身上,她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正睁大眼睛望着戏台。
“只有一个女子,在海风呼啸的浪涛里,靠着真本事一点点挣来的立足之地。”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郁。
“她,叫段瑛。”
话音刚落,底下便起了阵骚动。
“宋先生,你要说的这段瑛,莫不是《海匪王》里那个勾三搭四的荡妇段瑛?”
旁边立刻有人接腔,语气里满是鄙夷。
“我看是宋先生许久不开场,江郎才尽了!竟拿这等秽事博眼球,什么女帅?依我看就是个祸乱船队的狐狸精!”
一个穿锦缎的中年男人折扇一合,作势要起身。
“柳先生的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她靠美色勾引霍雄,又背刺恩人,这等腌臜货色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走了走了,免得污了耳朵!”
他身旁几人也跟着附和,纷纷挪动凳脚,像是真要离席。
更有个瘦高个书生扬声道:“宋先生莫不是收了什么好处,要替这等女子翻案?我劝您还是掂量掂量,别砸了自己的招牌!”
一时间,质疑声、嘲讽声混在一处。
宋延抬手虚按,目光如静水般扫过全场,原本细碎的议论声便如退潮般敛了去。
“柳肃的《海匪王》里,的确有个段瑛。”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力,“可那是被泼了脏水的影子,是被扭了形的戏说。”
指尖在案上的《海上女帅传》封面上轻轻一顿,宋延再抬眼时,声音陡然扬起,字字掷地有声。
“今日我要说的,是在青澜海域的怒浪里真真切切活过、拼过的段瑛。”
宋延的目光在那些作势要走的人脸上顿了顿:“诸位若心里先存了偏见,听不得不同的故事,此刻便请自便;若是愿意静下心来,听一段未曾听过的往事,便留下。”
话音刚落,方才那几个喊着要走的人里,有两三个推了凳子起身,骂骂咧咧地挤开人群出了茶社。
但更多的人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又坐了回去。
毕竟柳肃的《海匪王》早已传遍街巷,如今突然冒出个截然不同的版本,那份好奇终究压过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大堂里虽还有些细碎的议论,却再没人嚷着要离开了,数百道目光重新聚焦在中央,等着宋延揭开那段被掩埋的过往。
说罢,他翻开话本,纸页翻动的轻响里,仿佛已有海浪声从遥远的过往涌来。
宋延的讲述条理分明,将段瑛的生平细细道来,众人得以窥见真正的段瑛。
他讲述得极为细致,期间偶有听众提出质疑,无论是对段瑛能力的怀疑,还是对某些经历的不解,宋延都能依据话本中的记载从容回应,一一打消众人的疑虑。
讲到一半时,台下忽有个汉子粗声打断:“一个娘们家,哪有这等胆识手段?这故事编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这话引得周围几声窃笑。
程庭芜在雅座上缓缓起身,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这位大哥此言差矣。”
满堂目光霎时聚到她身上,她不卑不亢地续道:“厉害与否,从来只关乎本事,与男女何干?”
“段姑娘能镇住船队,靠的是算无遗策的账目、应对风浪的智谋;能折服众人,凭的是临危不乱的胆识、护佑弟兄的情义。”
“若只因她是女子,便要抹杀这些实打实的功绩,未免太过狭隘了。”
那汉子被说得一愣,喉结动了动想反驳,旁边却先炸开了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替段瑛说起了话,汉子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先前的底气早泄了大半。
只得悻悻地坐回原位,再没敢出声。
直到故事终了,宋延合上话本,醒木再落,满场寂静才被一声怒喝打破:“柳肃那厮忒不是东西!这般奇女子,竟被他编得那般不堪!真是死有余辜!”
忽然有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倒想起一桩事来!前阵子城里好几个碎嘴的,莫名其妙就成了哑巴,当时只当是怪病。”
“如今想来,怕是嚼舌根诽谤段姑娘,才遭了这般报应!”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哗然,先前那些半信半疑的人此刻也全然明白了。
纷纷痛骂柳肃不仅扭曲史实,更连累旁人遭此横祸,一时间整个茶社里满是对柳肃的唾弃与对段瑛的惋惜敬佩之声。
程庭芜在雅座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缓缓取出怀中的话本,指尖轻抚过泛黄的纸页,轻声道。
“你看,天有道,终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话本微微颤动,秋曼香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从纸页间传来。
“谢谢你……若不是你,她或许要一直背负着这个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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