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晋阳,早已落了雪。
宫中赈灾粮车缓缓驶入城门时,雪片落在纱帘上,悄无声息地化开了。
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月。
自那夜之后,宁时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去隐瞒自己身体的异常这件事情。
拜女主一剑所刺,她已经失去了心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空心人特性给予了她可以自如压抑自己强烈情绪的能力,却也夺走了她的心跳声。
虽然按照江湖之间的风闻和她印象里的只言片语显示,江湖上确实有一些奇门功法可以让人隐蔽呼吸和心跳脉搏之声,只是她长期没有心跳行走,实在是骇人听闻、令人忧心。
实在是不能让人知道一点。
所以此后宁殊晴偶有试探撒娇之举,她也只当未见,温和以待,但绝不给她近身自己测试自己心跳声的机会。
若要索吻,她能推推脱便推脱,不能推脱,她便顺着殊晴的心思来。
只是那种自厌、压抑之感却积压心底,如积重的山雪,隐隐有崩毁之感。
如此压抑,连带着许久不曾做过的噩梦,都再次卷土重来。
自然,梦的内容仍旧是血腥又恐怖的,此时流血者却并非九年前的血案的楚家的受害者,却换成了被她斩落的叛军和流民的头颅——
她梦见自己站在血海里。
夜风如刃,吹拂着她衣袂翻飞,她却一动不动地立于尸山血海之巅,手中执一柄玄铁剑,剑刃上还淌着热血,滴答滴答,落入身下一张张面目模糊的脸孔上。
起初是三晋边地的流民——那些文书上写了安置却终究难逃劫掠的可怜人。
再然后,是被她亲手斩下头颅的一个个流寇、叛军。
他们一个个没有五官,只有空洞的眼窟,像蜡封的面具,向她伸出手,一边流血一边喃喃低语:
“你要离开这里么?你终究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你不属于这里,你哪里也不属于。”
“你不想做一个被抛弃、被留在原地的废物,对么?”
“你想被需要,想被爱,想让这个世界围着你转。”
“但你抓得越紧,这些却会越快地从掌间流逝——”
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变成风声、刀声、啼哭声。
她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声音却越催逼越紧。
她脚下的血海忽然泛起,化为一张张熟悉的脸。
湛月的、慈涟的、殊晴的——
她恍恍惚惚看见一个美貌妇人,鬓边斜插着一朵半枯的红梅,一袭寡色长裙,在血海中伸出手,唇角带着那种疯狂痴迷的笑容:
“我的女儿......清仇......”
她终于才感受到恐惧,疯了一般往后退,想逃出这片地狱,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深深陷在一片模糊的血肉里。
动不了,也逃不走。
她想呼唤谁,却觉得喑哑,只剩下喉管嘶嘶的气音。
只有热血沸腾地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一路灌进胸膛、灌进头骨,世界颠倒着崩塌。
......
每每梦醒之后,她内心便是极度的混乱、失序、残损和疯狂,不得不大口喘气以压下那种遍布四肢百骸的痛楚和惊惧......
便是如此这样的噩梦开始频繁地侵扰她,令她痛苦难安。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日来略有松懈,不再专心做事而是去找谢大人溜号导致的,也不能深思原因,询问系统也是无果而返。
为了转移视线以及早日离开三晋,她于是将所有精力都投入了三晋的善后事务。
两个月的苦苦奔走之下,鼠患渐息,疫已渐平。
谢禛主政、宁时频频献策奔走之下,三晋上下一派井然。
宁时骑着谢二小姐赠送的照夜白骏马,端的是南来北往,穿州过府,与地方官员交涉、清查赈灾流向,甚至亲自下田、入药窖,细察配比、监督施药、亲自诊治疫者。
那年秋冬,三晋下辖的十一座城池,大同、潞州、汾阳、漾泉......她与卫霖、殊晴几乎脚步踏遍。
在大同府,她协助剿灭了所有趁疫扰民的流寇残部;
在潞州,她与谢禛制定入冬疫后重建条文,整合流民与失地;
在疫病稍轻的漾泉,她协助其余官吏施行“以工代赈”,开设临时工坊以安置灾户。
而在榆林口和太原两地,谢禛主持调拨药材,宁时协助分诊核实,原本成效卓着的灭鼠药在入冬后更显神效——
那些死鼠堆积如山,又在夜间悄然冰封,终于让流疫止于来路。
入冬来,已经十数日不再见各地有奏闻疫病之事了,其成效显着,令人咋舌。
疫势一歇,百姓才有了喘息的余地。可不知从哪日起,城中坊间便流起了传言,说那天降文曲星般的钦差大人身边有位神医,通晓医理,起死回生,掌中能破邪气,脚下能定疫风。
有人说她是天上谪仙,因感世间苦难而下凡济民。
也有人说她本是某位高人弃女,被神医收养,学得秘术,行走江湖,恰巧被朝廷钦点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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