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下,道:“你不怕我骑着它,跑到辽东、漠北,一去不回?”
谢灵伊轻笑:“你要是敢,我就跟着它,一路追杀你到山海关。”
“杀?你真舍得?”
宁时抬眸,眸光微醉。
谢灵伊倏然凑近,伸手贴近她唇畔,拇指轻轻蹭过唇角的酒渍,声音低哑,像风过松林:
“那你也可以现在偿一下。”
她靠得太近了,月光打在她眼里,像两颗没遮没掩的火星,照得宁时喉头一紧。
这辈子欠谢小姐的了。
情深意重,难以偿还。
可,始终无法敞开心扉的理由,无法爱她人的理由......
“......你喝醉了。”
“你不是也醉了?”谢灵伊问。
一番话问得宁时怔忡起来。
只觉得眼前的谢小姐再也推拒不得,此刻竟有拥她入怀之念。
报偿她。
可她拿什么报偿呢?
她能给谢灵伊的,实在太少了。
金钱她有的是,权势她也不在乎,能给的唯有”情“。
可是。
哪怕是半句允诺,她都开不了口。
就连推拒,她也不肯。
她只希望保持这样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两人就这样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谢小姐一直喜欢她,连着其他人也是。
一直。
一直。
不会失去。
......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明明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却又奢望所有深情都不曾转移。
这一切的本来缘由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童年被父母遗弃,便徒生无限不安、无限惶恐。
便是因为这桩事情,她方才早早晓得了,这尘世间本来没有恒久的事情。
原是亲生子女也可以轻易抛弃。
而她被抛弃的原因无非是得病,又或是女儿,而且所得的先天疾病本不是什么绝症,只不过瞳色略浅,灰蓝一片,视物模糊些罢了。
可仍旧被人狠心抛弃。
因为瞳色与旁人不同,便纵是在孤儿院中也是备受欺凌、冷眼的主。
所以她早早地学会了收敛情绪,藏起苦悲,独自咀嚼心伤。
不过所幸身体健康的孩子早早被人收走,而留下的多是些病症重的,好了,皆是怪胎了。
你猫眼,他瞎子,他先天没手,大家合在一处才不突兀。
直到后来因为病症尚轻,相对健康,才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走。
她学会写字,学会笑,学会在晚饭后靠着沙发听收音机,听《震旦之声》的晚间新闻,那种沉稳温柔的女声总像是为她一个人念的。
学会了发烧时不再只是吃过药缩在角落里瑟缩着自己熬,而是有人为她一遍遍试着温度,将姜片、红枣和红糖煮成热汤,吹凉了喂到嘴边。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照顾是这样的感觉。
她开始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不是这个世间的“多余人”。
......
养父母是杭州本地人,不富,却很稳。
一个是小学教务处的老师,一个在出版社做排版。
住在滨江地铁站边上一套旧房,楼下是一个大商场,可惜并不算热闹,晚饭后偶尔能听见楼上传来的老歌,也有楼下麻将声。
家里存款不多不少,够用,也从不为钱起争执。
他们会在周末推着她去新华书店,书架之间一站就是一下午。
她爱看画,她养母便买了整套《丁丁历险记》。
她说喜欢番茄,养父便在阳台种了番茄,尽管从来没结果,他们也从未拔掉。
他们偶尔也吵架,也会忘记关厨房灯,也会在下雨天嫌伞没晾好。
但就像所有真实的普通人家一样——日子虽不亮堂,却温热。
她喜欢在夏夜骑单车绕着西湖兜圈,喜欢跟着养父看一集不太听得懂的财经频道,然后再一起下楼吃豆花。
她还记得第一部看的电影是《长江七号》,坐在家门口商场的影厅里,冷气开得太大,养母用外套把她包住,说:“别冻着,明天还要上课呢。”
那几年,她像真正意义上的“女儿”那样活着——有人接放学,有人给体检单签字,有人会在她不小心打碎杯子时说“没事”,有人宽慰她眼睛不一样也没关系。
可惜,这样好的养父母也不过陪伴了她短短几年,便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清晨出了意外。
那是一起车祸——一辆大货车冲破红灯,撞翻了他们上下班路上的小轿车。
警察通知时,她刚从学校回家,书包还没放下,阳台上的番茄秧还没来得及浇水。
葬礼那天,天阴得像被揉皱的棉布,风一吹就下起零星细雨。
她就那样站在灵堂里,穿着黑衣,像个没上紧发条的木偶,一动不动。
来吊唁的亲戚她一个都不认得,听他们低声议论什么“可惜了,还那么年轻”“这孩子怎么办”时,她只是低头看着手背,仿佛在等雨停,又仿佛在等梦醒。
直到那一刻,她终于看见养父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仍是那副温和模样,眼角有一点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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