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下得比往年都早。
杏花才绽三分,御苑的碎红便被雨脚打落,浮在太液池上,像一滩胭脂泪。
小燕子斜倚西窗,指尖捏着那枚只剩半边的羊脂玉,忽然听见檐下风铃“叮”地一声
不是风,是有人在暗处弹了一下铃舌。
她猛地回身,只见寝殿深处,烛影摇红,一位素衣妇人立在帘前。
妇人鬓边别一枝新折的杏花,眉眼与小燕子像了七八分,却多了三十年光阴的沉静。
“额……额娘?”
小燕子喉咙发涩,手里的羊脂玉坠地,碎作更细的粉尘。
妇人弯腰拾起碎玉,指腹轻轻摩挲那行“思城”二字的暗纹,低低叹息:
“孩子,额娘来晚了。”
——皇后,乌拉那拉·景娴,薨于乾隆三十一年,葬裕陵。
这是史书工笔。
可此刻,景娴活生生站在小燕子面前,鬓边无凤钗,只别杏花。
她伸手,替小燕子把一缕湿发别到耳后,声音像隔着一层旧梦:
“那一日,我饮下御赐鸩酒,心里想的却是:若我死了,我的女儿在这吃人宫里,该如何自保?
“黑白无常锁我到阎罗殿,我跪求十年阳寿,只求再见你一面。
“阎君许我,却要我以‘杏花吹笛人’之名,守忘川三万里,引渡无归之魂。
“我吹了二十四万六千声《当》,终于换得今夜,逆溯回人间。”
她说得极轻,仿佛怕惊破一场春梦。
小燕子早已泪流满面,一把抱住母亲的腰,像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童年。
“额娘,这一次,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景娴抬手,在虚空里一捻——
指尖多出一支通体莹白的笛,笛尾系半枚羊脂玉,与阿初驼铃上那半枚严丝合缝。
“阎君赠我‘返生笛’,可让时光回溯三日。
“但笛声一停,我仍要回忘川。
“所以——”
她目光倏地锋利,像当年执掌凤印、杖毙嘉贵妃时的冷冽。
“三日之内,我要替你拔掉潜龙会最后一根刺,也要……让沈放永世不得翻案。”
黎明,坤宁宫寝殿。
景娴着素衣,赤足立于金砖,吹《当》的第一段。
笛声未歇,殿外响起细碎脚步——
是沈放。
他竟提前潜回紫禁城,想劫走乾隆,再逼小燕子交出永字血书。
可当他挑帘而入,看见的却是——
一位早该死去三十年的皇后,端坐凤榻,怀里揽着杏衣少女。
沈放瞳孔骤缩,指间暗器“叮”然坠地。
景娴抬眸,眸色墨黑,像两口深井。
“沈少主,别来无恙?”
她指尖轻抚笛身,第二声《当》响起。
殿顶鎏金八角藻井忽然旋转,落下无数杏花——每一片花瓣,都是削铁如泥的薄刃。
沈放急退,袖中琴弦骤出,欲以音破阵。
可琴弦刚触到杏花刃,便寸寸断裂。
他这才看清:
那些花瓣刃心,皆刻“永”字。
——正是凌川当年血书的笔迹。
“你……竟以魂器驭刃?”沈放咬牙。
景娴微微一笑,笛声转急,花瓣刃化作漫天红雪,直取沈放咽喉。
乾清宫,御座下秘陵第三层。
乾隆被景娴提前请来的晴格格,以鸾仪卫秘阵“请”至此地。
景娴以笛声开启暗门,露出当年被沈放篡改的真正的“罪己诏”。
诏书乃雍正亲笔:
“朕以得位不正,致天下生灵涂炭。后世爱新觉罗氏,若失民心,当以此诏告天下,退位让贤。”
乾隆面色灰白,喃喃:“皇阿玛……竟留下如此遗命?”
景娴淡淡道:“雍正爷自知得位之艰,故留此诏,只为警醒后世,而非颠覆。
“沈放断章取义,欲以此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她转向乾隆,笛声骤停——
“皇上,您可愿下罪己诏,赦前朝遗民,以安天下?”
乾隆沉吟良久,终在诏书上朱笔亲批:
“朕躬有罪,罪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景娴莞尔,笛声再起,却是《当》的最后一段。
午门之外,凌川牵着阿初,远远望见宫墙之上,杏花如雨。
阿初不能言,只指了指天空——
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缝,像被笛声划开的时光。
裂缝之中,景娴的身影渐渐透明。
她低头,最后看了小燕子一眼。
“额娘!”小燕子扑向虚空,却只抓住一把杏花。
景娴的声音,隔着忘川水声传来:
“孩子,额娘此生,只能护你到这里。
“但你要记得——
“杏花一开,便是我在吹笛,替你守这山河。”
笛声终了,裂缝闭合。
半枚羊脂玉自空中坠落,落在小燕子掌心,与阿初那半枚,终于合成完整一块。
背面,新刻一行小字:
“山河无恙,笛起江湖遥。
——母景娴,乾隆五十九年三月。”
数年后,西域商队再回京城,驼铃上多了一枝并蒂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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