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厢房,李青芷点亮案上的黑釉灯盏。火页跳起那刻,屋内各处被照得清晰。
李青芷不慌不忙地解着扣子,脱下穿了几日的赭衣,又换上一件柳黄薄衫。这次回来,李青芷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从容。
这番从容并非她对查明真相多有把握,反倒是因为她比之以往更加坚决的决心,才令她如此不迫。
换上衣衫后,李青芷几步坐回案前。还不等将凳子焐热,便听游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门被叩响了两声,李青芷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一名茶仆,她将茶盏端到李青芷的面前,欠着身子道:“娘子,您要的茶。”
“出去吧。”
“是。”
茶仆将门带上后,李青芷望着那盏茶水出了神。
眼前的茶百艺,被火光照得一清二楚。
青色的茶汤为底,乳色的茶末为笔,画出一幅画:树桩旁的一名男子,正在等着一只兔子的到来。
赵红梨果然明白了李青芷的意思,这是她们二人之间的默契。李青芷想要茶水,不过是想赵红梨能与自己传消息。
守株待兔。赵红梨要告诉李青芷的是,守株待兔。
看来,她曾说要做茶妓的事正在顺利进行,只要她们耐心等候,便能得到该有的证据。李青芷的目光始终凝视着茶面,她心里的把握更添几分。
半炷香的功夫,茶面上的水痕一道道消失,所作的画也被茶汤吞没,直至消失不见。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娘子回来了。”门槛之外,张致全诧异地望着李青芷。
李青芷仰起头来,脸带笑意地看向张致全:“我原本想着将自己送入大牢,好歹能过几日清净日子,谁承想,这大牢的日子倒叫我想明白了——”
望着李青芷的双眼,张致全笑着跨过门槛:“想明白什么?”
对方的神情令李青芷放下心来,她自是要用主动坦白,来掩盖自己进入大牢的真实目的。李青芷轻叹了一声道:“想明白了,只有回到员外身边,才能过上真正的清净日子。”
送走客人的赵红梨,闲来无事坐在堂门口迎客。她势必得等到品茗轩闭了店,才能偷偷跑去满春楼学艺。
以往这个时辰,正是品茗轩上客的时候,可如今却是只见人出,不见人进。好在这天晚上的风实在凉爽,即便堂内的茶炉上飘来一阵又一阵的热气,也没让人觉得闷热难耐。
赵红梨望着稀稀拉拉的客人,等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有顾客临门。
眼瞅着送走的客人越来越多,也快要闭店了,赵红梨觉得不必再等了,也便打算起身去打扫堂厅。
“严管事是哪位?”
还不等赵红梨走开,有人叫住赵红梨。
赵红梨回头,瞧见与她说话的人是一名妇人。赵红梨随口一问:“您是?”
妇人哦了一声,与之解释道:“我是城南胭脂铺老板娘,找严管事有事相商。”
听她这么一说,赵红梨立马想起,城南是有一间开了许久的胭脂铺。还不等李青芷开口继续追问,严福便跟上前来。
“站在这儿做什么?”严福质问赵红梨。
“她找您。”赵红梨道。
“没你的事了,快忙去。”严福谨慎地瞪赵红梨一眼。
赵红梨点点头,但她离开的脚步放得很慢,以便能偷听妇人与严福的话:“严管事,我的钱凑够了……”
还不等妇人将话说完,严福就将她拉到一旁:“里面说。”
赵红梨回过了头,原来严福所说的里面正是宅院里。只见他领着妇人跨过后门的门槛,二人一前一后朝宅院里去了。
赵红梨觉得蹊跷,她四顾望了望,见众人都在忙着自己的活儿,没人注意她,也便转身出了堂厅的门,跟上了严福和妇人。
妇人与严福压低了声音交谈,可宅里原本便是静悄悄的,想听清他们的谈话并非什么难事。
蹑手蹑脚的赵红梨,不敢与二人跟得太紧,也不敢真的一直跟着他们,她只能假装这一路是为了回下房。如此以来,哪怕被人发现,她也好找由头。
那二人走至无人的游廊时,不自觉松懈了下来,说话声也大了些。
“您就应下吧,生意不好做,七十两也是我东拼西凑的。”
一听七十两,严福停住了脚步,冷声道:“宋娘子您是知道的,我家员外借钱从来都是五百两,如今压到一百两了,您怎还讨价还价?”
“我……”妇人被严福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想了想又祈求道:“那我先借这七十两,剩下三十两过几日再送来,您看成吗?”
严福虽不乐意,还是与之示意道:“请吧。”
贴着墙面的赵红梨,只听见了这几句话,她想继续跟上,却见严福领着人往后宅的方向走。
看来,不能再跟下去了。
赵红梨只好转向下房的方向。
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赵红梨走得慢了些。皎月高冷,投下的光亮自然也是微薄无力。
一路上,赵红梨始终回想着严福与那妇人的话。
那妇人显然是来借钱给张致全的,可借钱给别人,为何始终带着求人的态度?这一点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况且,一个胭脂铺的老板娘,能与张致全有何瓜葛?再说她家的生意哪有品茗轩做得大?张致全犯得上去找她借钱吗?
想着想着,赵红梨又回忆起一件事。
李青芷入狱之前,曾有一名农夫来还借据。或许那农夫和这老板娘,应当是同一个原因借钱给张致全。
如若不是亲眼见着,这等荒唐事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还不等赵红梨继续想下去,她已然走到下房门口。赵红梨这才反应过来,该是去找夏明兰的时候了。
来品茗轩找严福的人越来越多,接连好几日,赵红梨都亲眼见着各式各样的人来找严福。她虽未上前搭话,也自然明白那些人来的目的。
赵红梨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为何要带着大把大把的钱送上门来。
不过有一件事赵红梨想通了,品茗轩对不上的账目,自然也就对上了。一切都合理下来,若品茗轩真的入不敷出,张致全又怎能将生意一做就是二十年。
看来,品茗轩每年的盈利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只有查清楚品茗轩真正的营生,才能查清张致全真正的面目,抓住他的命脉。
赵红梨一直在等着合适的机会。
店门刚开的时候,是客人最少的时候,待到此时有人找上门借钱,她也好找借口走开,以便跟在其后,查出一些端倪。
这几日,赵红梨总是早早来到堂厅,烧开品茗轩当日的第一壶茶。
功夫不负有心人,赵红梨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
这天清晨,小厮将门板卸下一块时,就见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岁的妇人。显然,她早就等在店门外。
还不等小厮开口问妇人,那妇人焦急地道:“严管事在吗?”
“白掌柜,请吧。”这时,严福也走上前来与妇人指引道。
白掌柜点了点头,也就跟着严福进了门。
“白掌柜前几日不是才来过……”
“上次是为了我儿子,这次是为着我自个儿。”
“进来再说——”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后院走去。
赵红梨拿起茶盏,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此时离上客的时辰还早,就算偷偷溜走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赵红梨继续耐心等着,直到将茶盏里的茶吃光了,她才起身。
见他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赵红梨假意去了茅厕。她走出堂厅,又沿着游廊走到一处小院,她打开侧门出了宅院,又顺着小路迂回绕到正门。
赵红梨一直站在一颗不起眼的树下,算准了时间等到严福送白掌柜出门。
接着,她又不远不近地跟上了白掌柜。
想要查明借钱的真相,从严福入手有些难,只能从借钱人身上入手,这便是合适的机会。
赵红梨脚步很快地跟着白掌柜,烈日还未上三竿,光照在人身上还不算燥热。
除了一阵阵的叫卖声,街上还没见着几个人。
靈州的街上种满了槐树,树荫将日光挡去了大半。
一丝凉意的风拂过,赵红梨在流动的光影里跟在白掌柜的身后。还未拐过两个街口,只见白掌柜走进一家店铺。
赵红梨抬头一看,那牌匾上写着云裳布庄四字。
原来白掌柜是布庄的老板。
“让开!让开!”正当赵红梨看得入神时,一辆驴车正要驶过。赵红梨见状后退几步,给驴车让了道。
让赵红梨意外的是,那云裳布庄门口挤满了人。按说这个时辰街上没几个人,布庄更不可能有几个客人,可事实上这布庄却是门庭若市。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门店,又将买下的布匹高高举在头顶挤出店门。
赵红梨想进去看个究竟,根本无缝隙可钻。
实在无法了,赵红梨才拽住一名娘子的胳膊,假意询问道:“娘子,怎么了这是?大伙儿为何抢着买布?”
那名娘子未曾回应赵红梨,一旁的大娘却是笑了一声与赵红梨道:“哎哟,小娘子你不知道啊?云裳布庄要闭店啦,这不店里要清货,所有布匹低价出售,只需……”
还不等大娘的话说完,赵红梨便追问道:“闭店?白掌柜不干啦?!”
“是啊……”
“这好好的店,怎么说关就关啊……”赵红梨顺着话茬继续问着。
“听说啊,是白掌柜要回家种田。”大娘说道。
“什么种田,明明是去当和尚,不对,是当尼姑。”一个年轻的女子也加入进来,她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否认大娘道。
“啊?”赵红梨有些困惑,她皱起眉头道:“尼姑?!”
“是啊,她儿子要去当和尚,白掌柜要当尼姑,一家子都要出家囖。”还不等赵红梨反应过来,女子就望着店门口道,又将手里吃剩的苹果往地上一扔,在身上抹了两把手道:“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再不进去布就要抢完了。”
那女子的话刚落地,赵红梨就被出来的客人挤到了一旁。
想得出神的赵红梨,望着人头攒动,心里一直琢磨着女子的话。
出家?!好好的一家人,为何要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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