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表匠的最后一块怀表》
一
1953年的深秋,北平刚改叫北京没多久,胡同里的槐树叶落得满地都是。王德海蹲在自家铺子门口,用粗布蘸着煤油擦那只黄铜底座的座钟。风卷着碎叶掠过他的蓝布褂子,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喉结动了动——三天没开张了。
铺子叫"德记时计",门楣上的牌匾褪了色,"德"字的竖笔被蛀虫啃出个豁口。里头靠墙摆着两排玻璃柜,左边是修了一半的座钟、挂钟,右边是堆得半满的零件盒,铜齿轮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王师傅,忙着呐?"隔壁杂货铺的李嫂探进头来,手里攥着块上海牌手表,"您给瞅瞅,这两天总慢半拍。"
王德海直起身,袖口沾着的铜屑簌簌往下掉。他接过手表,拇指在表壳上摩挲两下,眼神忽然亮了——这表的后盖边缘有个极小的月牙形凹痕,跟他二十年前见过的那块怀表一模一样。
"李嫂,这表..."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是您自个儿的?"
"哪能啊,"李嫂拍着大腿笑,"前儿个收废品的老马送过来的,说换两斤糖精。您给修修,我留着给我家小子娶媳妇用。"
王德海没再接话,转身进了里屋。工作台的抽屉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块银壳怀表,表链在阳光下闪着碎光。那是1932年的他,在上海的十九路军驻地,怀表是连长赵青山送的。
"德海,这表你得留着。"赵青山把怀表塞进他手里时,袖口还在淌血,"等打跑了鬼子,咱去北平开个钟表铺,你修表,我给你看铺子。"
那天之后,赵青山再也没回来。王德海在尸堆里找了三天,只找到半截染血的表带。
二
修表的时候,王德海总觉得那上海牌手表在发烫。他拆下表盘,忽然发现机芯背面刻着个极小的"赵"字,刻痕很深,像是用刺刀尖划的。
"李嫂,"他举着机芯冲外喊,"那收废品的老马,住在哪儿?"
李嫂正扒着柜台数糖块,闻言头也不抬:"好像在南城的破庙里,具体哪座我也说不清。"
那天傍晚,王德海锁了铺子。他揣着那只上海表,沿着护城河往南走。秋风吹得芦苇沙沙响,水面漂着层薄冰碴,他想起赵青山总说北平的水是甜的,当年在上海喝黄浦江水,赵青山总念叨要带他来北平喝甜水。
破庙在永定门附近,残墙断壁上爬满枯藤。王德海刚跨进门槛,就被股馊味呛得直皱眉。十几个乞丐蜷缩在草堆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废品,锈铁丝缠着破布,其中裹着个熟悉的银亮色——那是怀表的表壳。
"老马在吗?"他的声音在空庙里荡出回音。
个干瘦的老头从草堆里探出头,脸上堆着褶子:"谁啊?收废品的?"
王德海指着那堆废品:"那银壳子,你从哪儿收的?"
老马眯着眼瞅了半天,忽然拍着大腿站起来:"哦,你说那玩意儿啊!前儿个在西四那边的胡同里,一个穿灰棉袄的老头卖我的,说是什么家传的宝贝,要换两斤棒子面。"
"那老头什么样?"王德海往前凑了两步,袖口的铜屑蹭在破裤子上。
"矮胖,左脸有个疤,"老马咂咂嘴,"对了,他说话带山东口音,还总咳嗽,咳得跟破风箱似的。"
王德海的心猛地一跳。赵青山就是山东人,左脸在军阀混战的时候被弹片划了道疤。当年在上海,赵青山总笑说那疤是勋章,还说等胜利了,要带着这勋章跟他喝北平的二锅头。
三
接下来的半个月,王德海每天关了铺子就往胡同里钻。他拿着赵青山的照片,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左脸带疤的山东老头。胡同里的人都说他魔怔了,有那嘴碎的还说,许是想徒弟想疯了——三年前,他唯一的徒弟陈默被抓了壮丁,至今没信儿。
这天傍晚,他走到西四牌楼,看见个修鞋摊。摊主是个瞎眼老头,正用锥子戳着只布鞋,手法却很熟悉——那是赵青山教他的,当年在军营里补鞋,赵青山总说锥子要斜着扎,不然伤鞋底。
"大爷,"王德海关切地问,"您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瞎眼老头没抬头,手里的线轴转得飞快:"没人教,自个儿琢磨的。"
"您左脸是不是有疤?"王德海往前凑了凑,闻到老头身上有股熟悉的机油味,跟他铺子后头的机油一个味儿。
老头的手顿了顿,锥子尖在鞋面上戳出个小洞。"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
王德海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递到老头面前。老头没接,只是侧着头听,手指在照片边缘摸索着。当摸到照片上年轻人胸前的怀表轮廓时,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道狰狞的伤疤——那是1932年在江湾,为了救王德海被炮弹皮划的。
"青山哥..."王德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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