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敌营的帐篷顶上,噼啪作响,像是千军万马踏夜而来。
可营中无一人敢动,只因粮草重地那冲天火光——不是寻常失火,而是自地底燃起,烈焰如蛇,从土缝中钻出,舔舐粮垛,瞬间吞噬整片仓区。
守将赵崇提刀冲至现场,衣袍尽湿,脸色却比死人还白。
火光映照下,他看见一口焦黑陶瓮被炸裂掀出,瓮底朝天,三个字赫然入目:孙五郎。
——正是昨夜“点卯”时,念到一半突然断气的亡魂之名。
“谁……谁把这东西埋在这儿?”赵崇声音发颤,一脚踹翻身旁亲兵。
无人应答。
四周将士面如土色,有人跪地磕头,有人喃喃念着“报应来了”。
“孙五郎是三年前战死的,尸首都烂在风脊岭了……怎么会在地底下?”
“是不是……他们真的回来了?”
低语如瘟疫蔓延。
一名哨兵突然指着营墙大叫:“火!鬼火!飘着的!”
众人抬头,只见雨幕之中,几点幽蓝光点随风游走,贴地而行,忽明忽灭,竟顺着排水沟一路钻进营帐。
那是硫烟与磷粉混着竹管导引,在山势风口间巧妙流转,远远望去,宛如亡魂提灯巡营。
“不是人放的火……是名字自己烧起来的!”有人崩溃嘶喊。
恐慌像野火燎原。
不到半个时辰,三处哨卡自行点燃营帐,士兵扛着包袱四散奔逃。
没人敢回头,生怕身后跟着的不是同袍,而是从溪底浮上来的死人。
而这一切,早在牛俊逸的棋盘之上。
关内高楼上,他仍端坐未动,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沉静如渊。
窗外电光一闪,照亮他唇角那抹冷锐笑意。
“风引阵已起,鬼火行于雨夜,人心自乱。”他低语,“人不怕死,怕的是看不见的死法。”
他早知敌军士气低迷,人心惶惶。
前夜那场“夜祭令”响彻营墙,万名降兵自书父辈姓名,已是魂归之兆。
而他趁乱埋下的,不只是陶瓮,更是恐惧的种子。
“孙五郎”三字,是他从溪底石刻中挑出的最悲烈一例——那孩子死时不过十六,手中还攥着半块干粮,说是留给母亲的。
如今名字重现地底,又引燃粮仓,岂能不令人胆裂?
更妙的是,韩烈派出的十名死士已混入溃军,披着湿透的铠甲,在泥泞中踉跄奔逃,口中低语不断:
“不是我们烧的……是名字自己烧起来的……”
“我亲眼看见,那陶瓮上写着‘孙五郎’,字迹还在滴血……”
“风脊岭的青火,今夜移过来了……”
一句句,如针扎进耳膜,刺入心肺。
与此同时,山风骤急,雨势更猛。
麴云凰立于悬崖边缘,黑袍猎猎,十指微颤。
她闭目凝神,内力沉入丹田,指尖轻拨腰间玉笛。
一道极低频的音波悄然扩散,肉耳难闻,却直透地脉——那是战马嘶鸣与号角长鸣的叠加,声源精准锁定敌军后山。
正是当年麴家军伏击突厥的绝杀之地。
敌军主帅李元甫正在中军帐调度救火,忽闻远处传来隐隐蹄声,似有千军万马自山谷奔袭而来。
他猛地起身,脸色剧变。
“不可能!那边是绝壁!无路可通!”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战鼓回响,竟与三十年前麴家军出战的鼓律一模一样!
“是……是‘破阵子’!那是麴家军的战鼓!”
副将跪地颤抖:“将军,会不会……是冤魂索粮?”
李元甫额角青筋暴起,终是咬牙下令:“调前锋两营回防后山!快!”
命令传下,前线兵力骤然空虚。
而此刻,麴云凰已收笛入袖,身形一晃,几乎跌倒。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渗出血丝——灵犀幻音诀耗损极重,今夜强行施展两次,内力几近枯竭。
一只温热的手臂及时揽住她腰身,将她稳稳扶住。
“够了。”牛俊逸低声说,声音如风过松林,“他们已经自己打起来了。”
他抬头望向敌营方向,火光映红半边天,雨丝在焰中扭曲成灰。
溃兵如蚁,四散奔逃,彼此误杀,自相践踏。
一座曾固若金汤的军营,正从内部崩塌。
“名字能点燃火,也能点燃魂。”他眸光幽深,“接下来,该轮到活着的人,听见死者的呼唤了。”
远处,一道黑影疾驰而来,单膝跪地,低声道:“将军,旧营外围已清。”
牛俊逸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麴云凰脸上,见她气息微弱,眉头轻皱。
“你还撑得住吗?”
她抬眼,眸中仍有烈火未熄。
“只要他们还记得名字,我就还能吹响下一曲。”
风更急,雨未歇。
而在那被遗忘的西北荒道上,一条沉默的队伍正悄然推进。
他们踏过泥泞,穿过断壁,脚步沉重却坚定。
为首的韩烈,肩扛一面残破黑旗,旗面未展,却仿佛已压着六百个未眠的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