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米浆的窗纸漫进厅堂时,陈管家刚把青瓷粥碗搁在榆木桌上,便见自家小姐攥着筷子的指节泛白,对面那身月白锦袍的公子垂眸盯着粥里晃动的倒影,连茶盏都没碰。
"小姐?"陈管家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声音里带着三分担忧,"可是夜里没睡好?"
麴云凰这才惊觉自己盯着碗底的莲花纹看了半刻,喉间像堵着块烧红的炭。
她抬眼时正撞见牛俊逸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暗涌的雷,有压着的火,和昨日深夜两人对坐时如出一辙——那时他说"太子府"三个字,像是咬碎了嘴里的冰。
"陈叔,你先下去。"牛俊逸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却让陈管家立刻躬了躬身,退出门去时还轻轻带上了门闩。
门轴吱呀声未落,王捕头撞门的动静便炸响在廊下。
他官靴上沾着泥星子,腰间的铁牌撞得叮当响,手里攥着的密函边角都卷了,"两位!
城东那处别院的地窖——"他喘得说不连贯,喉结上下滚动着,"木箱里的东西......"
麴云凰霍然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鸣响。
她看见王捕头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沾湿了靛青官服的领口,那双手抖得厉害,密函上的朱砂印子在她眼前晃成一片红雾。
"太子府的印。"牛俊逸伸手接过密函,指尖在落款处的朱红大印上一按,"北境军粮调度、边关布防图......还有这个。"他抽出最底下一张薄纸,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暗,却仍刺得人眼睛生疼——"剿灭麴氏余党,着令三日内清剿殆尽",末尾的"太子少傅"四字,是她父亲当年的顶头上司。
"这是抄家后第三日发的。"王捕头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小人查过驿站递文记录,那批密令走的是八百里加急。"
有什么东西在麴云凰胸腔里裂开了。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雪夜,父亲被铁链锁着拖出府门时,朝她喊的最后一句话:"阿凰,藏好。"那时她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听着官兵的喊杀声穿透风雪,听着母亲的钗环落在青石板上叮铃作响,听着弟弟的哭声被刀剑截断——原来不是意外,不是奸臣构陷,是太子要他们全家死绝。
"阿凰。"牛俊逸的手覆上来时带着温度,她这才发现自己指甲早把掌心掐出了血珠,"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他的拇指抹过她手背的血,声音沉得像压在井里的石头,"太子是储君,贸然上报会被反咬一口。
我们得先稳住。"
"稳住?"麴云凰抬头看他,眼底烧着淬了毒的火,"当年我全家跪在午门喊冤时,他们可曾稳过?"
牛俊逸没躲。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昨夜她翻着旧账本时说的话:"我要让害我全家的人,跪在我父亲牌位前,把血一滴一滴磕在碑上。"此刻那团火更烈了,他却反而笑了,指腹蹭过她眉峰:"所以要烧得更旺些,把他们的根基都烧穿。"
他转身对王捕头道:"立刻封锁城东别院,派刑部的人轮班守着,只准进粮水,不准出片纸。
再调三个会做假账的,去太子府外围的绸缎庄当杂役——"他顿了顿,"就说你老家堂兄的儿子,刚死了爹,求口饭吃。"
王捕头抹了把脸,腰板挺得笔直:"小人这就去!"话音未落人已冲出门,官靴声在廊下敲出急鼓。
三日后的黄昏,牛俊逸的亲信裹着身染了靛蓝染料的粗布衫,缩着脖子溜进旧宅后门。
他怀里揣着本毛边账册,封皮上沾着油渍,翻开却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五月初三,支银三千两,收票人李虎";"六月初八,支银五千两,收票人赵奎"——李虎是北境左路军副将,赵奎是右路军参将。
"北境军去年闹粮荒,原来不是天灾。"麴云凰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瓷片在木纹里磕出个白印,"他们用军饷买人心,再故意放消息说粮道被劫,逼得边军向地方伸手......"
牛俊逸将账册推到她面前,烛火在他眼底跳:"更巧的是,这些银票的编号,和驿站截获的张党账册能对上。"他屈指敲了敲"李虎"那行,"太子要的不是边军效忠,是要他们在他登位时,能带着刀兵叩开城门。"
窗外的暮色突然沉了几分。
麴云凰望着案头父亲的旧剑,剑鞘上的漆早被摸得发亮,忽然想起前日在街头听见的童谣:"太子贤,太子善,太子登基万民安"——原来都是拿百姓的血写的。
同一时刻,城西废弃的兴隆寺里,刘师爷拨了拨供桌上的残香。
他裹着身灰布僧袍,下巴上沾着草屑,却掩不住眼角那道从眉骨贯到颧骨的刀疤。"太子被牵连?"他嗤笑一声,火折子"刺啦"照亮半张阴鸷的脸,"那又如何?
当年抄麴家时,皇上不也说'证据确凿'?"
跪在蒲团上的三个死士垂着脑袋,腰间的短刀在地上投出冷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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