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章
“如果我原本的模样不尽如你意,你还会喜欢我吗?我真的只想听实话。”公主仍是不给他半瞬的反应时间,连带着问出了最直白无余的一句。
若说仍旧喜欢不免有哄骗之嫌,他无法开这个口,并不是本意不如此,而是忧虑她愈来愈重的自贬和疑心。他振开双臂,轻轻地将身躯微颤的她荫庇在怀中,目光视及她背后满绣的团花,忽而隐觉炩主儿与她就是全然的同一人,无任何分别。
“承炩,你应该在御花园或是各处宫苑中见过不少蓁蓁嘉木吧,个高的甚至都能浓翠蔽日了。外观乍看都是树,顶多品类姿态各不相同,但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他打了个比方,温柔地向公主诉说着,眼见她目中透出了一丝迷茫,但仍是认真地颔了首。
“它们在泥土底下的树根大不相同,或浅辄在土深的数尺处,或盘根错节地牵绕了几十丈。人们行经赏看都只会观得其枝繁叶茂,并不能透过土层探究其根深,且大多数人着实也不会细思到它的树根为如何的形态,是丑是美。”公主的神情若有所思,他心领神会,料想到了她必是一点就通。
“风和日丽时无所谓,但一旦遇上疾风骤雨,甚至偶尔龙摆尾的大飙?也不是不可能出现,那些根基浅的树木就遭殃了,基本都是连根拔起、拦腰斩断,宫人想重新栽种拯救都未必能成。这种情况下,无人会去惋惜这棵树的树根长得不够好,大伙儿只会腹诽着这差事真难当,为了让皇上看着赏心悦目,居然要重新运送来与原来相类的树木,栽进去真是要了半条命了。”
进忠即使不论文采,光是自身的见识和即兴比拟的能力都是极上佳的,说得自己心服口服。她不住地颔首,为他总结道:“你认为人的本心就是树根,鲜少有人主动窥探,自己也无需心心念念着它是否盘正条顺。但躲不过劫难只能迎面相对时,总是心思深沉心眼繁多的人相对更容易全身而退,所以你不在乎我的本心如何都会喜欢我。”
“非但如此,奴才希望承炩能成为一棵着地而扬青的杨树,看似叶片随风飘摇婷袅,美若渥丹之颜;实则根蟠节错,深扎于地,且枝干笔直向上,挺拔坚实。”他恢复了端恭的面貌,言毕后怔望着自己,渐渐又浮出眉目盈笑的俊雅神采。
“你真是…你让我怎么是好…”每当她下定决心与进忠稍加疏远,以免其因自己而遭祸时,他总会云淡风轻地道出令她丝毫无法无视或漠然置之的言辞。他的随心一语都似一柄重锤,一下下将她捶击至名为他的沼泽。
她自己也知,进忠绝无扯拽着她不愿使她脱困的意思,但偏偏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使她沉溺坠落。
“奴才不是为了溢美承炩,而是隐喻些不太方便直言的内容。”坦白说就是驱着公主往狡诈狠辣的一端走,他不能直率,至少在目前他们二人相处的状态之下,他是半个字都不能提及的。
“好,我试着去成为你期望我能成为的那个模样,”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分外平缓,这般陷入沮洳?却使她心安得犹如襁褓婴孩,她凝思片刻,问道:“那么…进忠,你觉得你是什么品类的树木?”
“奴才?奴才就不当树了,当个管理照料林木的宫人吧,日日给杨树培土浇水施肥,再制些防风的护栏围裹着,争取不让她遭受风吹雨打。”进忠轻笑着,灿若珠纬的眸光中映出了她的面孔。
她心头一堵,连欢欣雀跃都无存,嘴角不自觉地下耷,鼻间也酸涩起来,但还是强笑道:“我才不要你的照拂,我自己能长得很好。”
“那更好了,奴才就远远地看着不去打扰,偶尔有风拂落了杨树的叶子,奴才再赶来捡拾,捧回去全都收纳整齐。”他感觉到公主的情绪开始不稳,急忙展着笑颜作出夸张的拾掇手势意图使她宽心。
“滚。”艰难屏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将进忠用力一掸,别过头去调整自己的心绪。
“好好好,奴才滚,奴才这就滚。”他虽不知自己掺着真心的逗趣怎会成为使公主顿觉雪上加霜的利器,但双腿已本能地屈起,欲真正蜷缩身子在门边滚爬。
“起来,本宫让你走了么?”她用强硬的语调作为自己的盾牌,怒声呵斥着,好不容易才稍稍压下翻涌的哀愁。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公主眼睑下的清泪时退缩了。
她不喜欢自己用手指抚弄她的脸,这条警示根植在了他的心里,根本无法淡忘。即使她现如今与自己再两情相悦,他也不敢贸然跃入这座雷池。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会说要照料我捡我的叶片珍藏,一会又扭扭捏捏连眼泪都不肯帮我擦,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他这一举动让嬿婉又好气又好笑,一掌挥向他的手,将他的手腕捉住,拽着他用指腹碰了几下自己的泪痕,又拎起他的衣袖仔细擦拭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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