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据奴才合理推测,承炩现如今想问的是奴才是否生了您的气。”他仿佛有读心术,一眼便看穿了自己张口欲言的询问。嬿婉当即顿住,又情不自禁地狡辩道:“本宫没有。”
自己的反应似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她见进忠对她勾起一抹浅笑,羞赧地挣开他的手,蹲身去拾扇子。
她一拾起扇子便使劲对他挥动,每每挥至他鼻尖一二寸处,他也丝毫不避。
“本宫的脚都站得酸了,还是坐下吧。”片刻工夫,她将扇子往桌边一搁,牵着他的衣袖将他领回原位。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像个任自己摆弄的木傀儡了。她托腮望着与自己相视而笑的进忠,心中总是难免觉着自己实为过分。
“本宫方才确实是以为你会很生气,但如今也看出来了你并没有。”她垂首坦白道,又以筷尖拨弄起了汤中的绿豆。
“是因为承炩不小心把奴才扯倒了?”他取了公筷,小心翼翼地剔去鸡腿上的骨架。
“是,你平常是春衫犹有桂水香的文士,但一旦遇到本宫这只扫把星,就会立刻…”剔皮剔骨的鸡腿肉轻轻落进她的碗中,她即刻噤声,抬眼望向仍执着公筷的进忠。
“就会立刻成了西瓜拴到鳖脚上——连滚带爬。”他又搛了些炙肉中的瘦肉递给公主,语气波澜不惊地说出了实则石破天惊的歇后语。
嬿婉见他给自己拣爱食的瘦肉,正愧疚又感动,冷不丁听他此言,立时怔住了。待须臾后,她猛然反应过来,推开碗筷闷头伏在桌上笑出了声。
“你知道便罢了,怎的还非要说出来?”她笑得岔了气,指着进忠边咳嗽边问着。
“承炩心里正如此想呢,怎的不肯由奴才猜?”他语气仍轻巧,但手上动作已然忙乱非常,先为她添了绿豆汤,又撇下心中尚存的犹豫起身绕去为她拍背。
她的咳声渐止,一时间还是瞠目结舌之状,他便殷切地为她端起汤碗。嬿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后,以手势示意他放下。
并未毁坏她心目中于自己的美好印象,但也靠取巧让她的疑虑烟消云散了不少。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公主对自己的印象基本已盖棺定论,自己只要习以为常地按照她固有的逻辑去思考,推算她欲从自己口中听得的回应就完全称不上难了。
“进忠,你怎就真真切切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在本宫面前的形象呢?”他还有心思戏谑,可想而知不仅不气怒,反有可能正没心没肺地乐呵着,嬿婉见他已猫着腰如窃贼般地溜回自己的位子,忍不住又嗔他。
“因为于奴才而言,细枝末节处偶有展现斐然文采、端方仪表都只是空花阳焰而已,甚至会让奴才间或吴牛喘月,随时疑心将遭人毁谤。但在承炩的身边就大为不同了,奴才可以卸下尽数的伪装,陪着承炩由衷地或忧伤或欢笑,捱过紫禁城中这日复一日假远大于真的煎熬岁月。而且无论是承炩所看重而在别处需尽力掩藏的一面,还是奴才无意识间乍现的憨傻诙谐、油嘴滑舌的另一面,承炩似乎都能全盘接受,甚至有些喜欢,那奴才自然没有必要时刻端着一副空架子了。”他含笑凝视着她,心中却祈祷自己斟酌出的应答不偏不倚刚好能合公主的心意,也合她心中对自己的定位,使她展颜而不反感。
他所受的礼教规制着他的言行,这或许就是他能在自己的最大限度内传达出的心意了。嬿婉闻此一时无法以言语形容内心绽出的火树银花,但仅一双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的眼瞳就使进忠顿感尘埃落定。
“而且…能让承炩时常感到愉悦,本身就是一件令奴才万分开心的事。”他说罢,侧目望向格窗。倾雨已止,龙须酥糖般的丝缕月悄悄地探入,似为堂间笼上了一层细细绵绵的清甜。
面颊上的温度陡然升高,她将团扇移至手边,又将其捻起遮覆于自己的腮边,复而改作轻扇状,令浮动的清风唤回自己应有的心绪。
“进忠,本宫还忘了一样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她拢了拢自己鬓边散落的发丝,透过团扇透光的轻纱瞧他。
公主将面孔掩藏在一对翻飞戏燕之后,煞是可爱,他抿唇笑言:“承炩丢失斗笠一只。”
“你居然知道?竟不与本宫讲,本宫看错你了,”她忿忿地将团扇放下,又一拍桌,见他只望着自己干笑,她的声音反倒低了三分:“丢在何处了?亏你笑得出来,本宫似乎连雨具都没有,头一回见你就没找着伞,这一回懒得找了。”
“奴才并不知承炩是何时丢的,思量着也只能是接全寿呈来的蓑衣那会儿了。不怕您笑话,奴才完全没想到,还是后来回了养心殿才从喜禄口中得知的。奴才心里再想取来带给承炩也不成呐,您就耐心等着明日他们送过来吧。”他心中记住了雨具的短少,却故意对公主头头是道地分说着,见得她羞恼地夹起一枚油果子,狠狠一口咬下去。
“确实,您取了送来就坐实了我俩鸡鸣狗盗。”她阴阳怪气着斜睨进忠一眼,夹了第二枚举在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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