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这才发现她似乎不太了解这个少年。
她以为他是一旦挣脱束缚就翱翔高天的鹰鹫,是隐忍的野心家,是枭雄的幼年体,以往的一切乖顺——包括对她的表白,都只是镜花水月,是暂时的表象。
他迟早成长为前世那个声名威震荒原的蛮族共主。
而称孤道寡者,不谈真情。
可今日眼前这一幕,却着实出乎了鹿野的意料。
第一反应,她便开始琢磨他这样做有何好处,有何必要。
好处的确是有一些的。
比如设立国教对他的统治也并非全无益处,有了统一的信仰,他一统蛮境的速度必然超过前世。
比如若鹿野真的跟他站在同一阵营,如今已经大半在鹿野控制或影响下的大魏北境,也能与蛮族结成友好互利的局面。
比如几乎可以视作与鹿野同一阵营的某小心眼子男人,以后应该也不会过河拆桥转而给阿苏下绊子——如果阿苏不这样做的话,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
但似乎也仅此而已了。
想了半天,他这么做的理由也只想出这些。
然而不这么做的理由,却能一瞬间挤满脑子。
古往今来,谁见过帝王甘心分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政教并立导致的政权皇权纷争,在后世西方可以列出厚厚一摞史记,哪一任国王不是极力想要摆脱教宗的掣肘?
阿苏不傻,他不会想不到这些。
但他仍旧这样做了。
仿佛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般,就这么将这偌大的权柄分予她一半,在她甚至毫无要求的前提下。
明明哪怕他不这样做的也没什么的。
鹿野不是好战者,对蛮人的态度一向是合作共赢,阿苏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两人只要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以后大可以鹿野守她的北境,阿苏待他的蛮地,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有了教宗后加快蛮境统一,对他来说固然好,但并不必须。
对于野心家来说,多花点时间就能收拢全部的权柄,相比快速但要将权力分一半给他人,真正的野心家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所以,明明没有那么大益处。
明明可以不如此。
无论怎么盘算,得出的都是这样的结论。
于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一个——
因为少年的真心。
不论以后的他会成长成什么模样,如今的他终究只是个不满二十岁、在后世甚至只是高中生年纪、还可以被称作孩子的少年。
少年满腔热血,少年为情所动,少年会为了喜欢的姑娘做出任何不理智不聪明的莽撞之举。
固然,随着岁月流逝,以后或许会物是人非,不再是少年的男人或许会痛心疾首大骂年少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犯了蠢,但起码此刻,看着眼前少年的双眼,鹿野知道——
他是真心的。
无法忽视地,鹿野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没有人能面对这样赤诚的真心不动容。
权柄可以去争去抢去夺,只要力量足够,一切都可以摧枯拉朽般掠夺。
但唯独真心,是暴力怎么也强求不来的。
鹿野直视着少年的双眼,心脏震颤,旋即甚至觉得少年的目光竟然灼热到她无法直视,于是下意识地别过眼,不敢再看。
于是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噗。”
虽然外表仍然是少年,但也是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低沉,带着些成年男人的磁性温柔,与傅霜知总是清冷的声线很是不同,但同样好听迷人。
这样好听的声音接着便用只有鹿野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不必有什么压力,我想这样做而已。”
……
之后的流程,鹿野几乎没啥印象,全程在阿比乌以及礼官的指引下完成了。
记不清细节,却记得她从始至终与阿苏分立高台两侧,共同走过了所有流程,共同接受了所有蛮族百姓的恭敬跪拜。
从登上高台那一刻起,到走下高台那一刻终。
阿苏是跟她并肩走下高台的。
广场上各角落各部族赶来的蛮人,在经过一通仪式后,也恍然意识到鹿野的地位是与他们这新任大王平起平坐的。
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新大王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于是鹿野走下高台时,便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依旧不绝于耳。
她觉得,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一幕了。
-
典礼结束了,诸项繁杂政务却刚刚开始。
刚刚上任的阿苏立刻忙得脚不沾地。
而典礼前原本把自己当客人,每天闲地找猛兽打架玩儿的鹿野,也立刻被一大堆事儿砸晕了脑袋。
各种政务不说,光是如何用规章制度平衡王权与神权就是一个大论题。
虽然拱手分权,但显然阿苏还没有全然被感情冲昏头脑,知道以后王权神权必然会起冲突,于是应该早就深思熟虑过,也做好了准备,很快拿出了一个框架跟鹿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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