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梁事 第168章 女亦无所思

九月底，巡查黄河沿线的大臣们终于回到长安，苏元禾以政务女官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上，朝野哗然。

而当他们看见第一次登上这个大殿最高位置的徐明容，心里顿时有了一个震撼无比的答案——新朝的朝堂，是赵徐两家共治。

面对大臣们的交头接耳，徐明容朝赵叔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应对。于是赵叔元看向佟监，早朝可以开始了。

东方王朝最至高无上的宫殿中，面南背北的高处，终于又迎来一位支配它的女人。

长宁大长公主曾经在大朝会中号令群臣，她的孙女如今坐上了龙椅旁，规制几乎相同的一把凤椅。

这把椅子早在赵叔元登基时，就已命工匠暗中开始打造。

前一天夜里，明容一个人在太庙里跪坐了许久，望着高台上密密麻麻的木牌，中央一列是赵家的皇帝们，两旁还有数不清的功臣名将。

她特意拎着蒲团找到祖父的木牌下方，把蒲团正对着放好然后跪坐下，仰头叹了口气。

明日将是她这二十年来梦寐以求之事成真的时候，但她心里全是恐惧和不安。

一旦坐上去，这万万生民的王朝何去何从，就真的与她息息相关了。百姓吃饱喝足，未必是她的功绩，天灾地害，却是她的罪责。

她才二十岁，真的准备好承担这样的责任了吗？

“爷爷……还是说该叫您阿翁呢？”徐明容挠了挠下巴，“咱俩第一次见面，我给您带了壶酒，这个……太庙里我不敢洒，您看着我喝就行，当咱俩碰个杯了，您别介意。”

明容从食盒里取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一只放到面前，一只又放到孝景帝跟前的地上，倒上酒，自己拿着壶，用沿口碰了一下。

“表叔，您是当皇帝当老了的，您给我支个招呢？侄女我被您儿子赶鸭子上架了……唉，不对，这是我自愿的，我也想，我一直都想坐上去看看，那么高的位置，你们赵家的爷孙们一个个都坐过了，你们是什么感觉？怕吗？冷吗？坐立不安吗？还是心安理得呢？”

徐明容仰头喝了一口酒，嗓子里火辣辣的：“我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明明一切都是为了现在，但我又怕了。”

她一口接一口的喝，喝到面红耳赤，凉嗖嗖的夜晚硬是发了一身的汗，扯着衣领子在太庙里走来走去，仗着殿中无人，摸到哪块木牌就讲个几句，最后还是乖乖坐在孝景帝的牌前，仰望着那“宪宗”二字。

“表叔，我不懂你这庙号，你大儿子跟那帮朝臣论了三天三夜给你取来的，想必是你这辈子有功有过，才要这样子辩。那你教教我呢，做好事该怎样，做了坏事又该如何收场。你把我教到这条路上了，送佛送到西，别丢了我不管了。”

直到她喝得眼前泛花，殿中的烛火忽的一闪，明容吓得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有些醒酒了。

正回头准备向大门看去，袖子突然像是被拽了一下，一下把她拽趴在地上，明容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抬头，孝景帝蹲在面前看她。

“妈……”

“胡闹！对着朕乱喊什么！”

“表叔……”

明容立马噤声，弱弱地憋出了两个字。

孝景帝头戴冠冕，穿着那身熟悉的赭黄色龙袍，表面的金线光泽暗淡，甚至衣角还有轻微的磨损，一切都如他生前那样。

“表叔，你显灵了？”

孝景帝盘腿坐下，哼了一声，明容跪坐着，挺了挺腰背。

“那我阿翁呢，他怎么不显灵？”

孝景帝指了指头顶：“你阿翁战功赫赫，杀孽虽重但受百姓爱戴，边地有的地方还给他立祠祭拜，如今在天上做了星君了。”

“哎哟！真厉害！”明容惊叹道。

她许是真的醉了，不管眼前是真是假，是梦是幻，都一概信了。

“那……那赵叔文呢？”她又问。

孝景帝脸色一沉，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他，他早就投胎了。他丧期未满你便与老三饮酒作乐，此时问他做什么？”

不知是孝景帝余威犹在，还是他不当人了更有威慑力，徐明容梗着脖子，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孝景帝倒是提醒她了，她是没正经给人守过丧的，怎么拉着赵叔元也一起胡闹，兹事体大，别被臣民痛骂才好。

“不对……”徐明容抬眼瞄了一下，孝景帝手里拿着杯子一口一口的喝酒，“那表叔你在干什么？”

孝景帝白了她一眼：“朕已死，百无禁忌。”

“您怎么没投胎？”

“儿孙尚在，朕放不下。神仙看朕生前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宽限了不少时日。没想到你先把朕念叨来了。太庙里醉酒，真有你的。”

“表叔不怨我和三郎造了他大哥的反？”

“造反？你们赢了，怎么能是反贼。”孝景帝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苦涩，不像他生前那般藏着掖着，他一仰头，长叹了一声，“时也命也，朕杀了兄弟夺位，自己的儿子们也同室操戈。朕死后，什么都看开了，早死早超生，愿他下辈子过好点，做个什么人都行。况且这皇位之争本就如此，成王败寇，说得还不够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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