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笔底梅魂寄相思
词曰:
狼毫饱蘸胭脂色,画取寒梅寄寸心。枝上红英含露重,笺中痴意待人寻。
窗棂日暖香微度,砚底墨浓情自深。不向春风夸艳冶,独留清韵付知音。
怡红院的晨光斜斜切过画案,将宣纸上未干的墨迹染成琥珀色。宝玉握着支紫毫笔,笔尖悬在梅枝末梢迟迟未落——那处该点一朵含苞的胭脂梅,却总觉得颜色不对,换了三碟胭脂,染了五遍宣纸,仍不满意。
“二爷这梅枝都快磨穿了。”袭人捧着新研的墨进来,见画案上堆着七八张废稿,每张都有半截遒劲的枝干,却独独缺了那点睛的花,“昨儿林姑娘送来的蔷薇胭脂,最浅那碟带着珠光,何不试试?”
宝玉从善如流,用银簪挑了点浅红胭脂,在指尖揉开。胭脂里混着细碎的珍珠末,在阳光下泛着星子似的光,倒比寻常胭脂多了几分灵气。他俯身落笔时,鼻尖几乎碰到宣纸,睫毛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像两只停驻的蝶。
这一朵花点了足足两刻钟。先以淡粉铺底,再用朱红勾边,最后蘸着那带珠光的浅红点染花心,层层叠叠竟有七重色。待收笔时,宣纸上的梅花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边缘泛着晨露般的光泽,连袭人都看呆了:“这哪是画的,倒像是刚从栊翠庵折来的。”
宝玉却轻轻摇头,指尖抚过画纸右下角的留白:“还差个字。”他取过小楷笔,蘸了点金粉,细细写下个“颦”字——是黛玉的小字,笔画间藏着几分刻意的笨拙,倒比平日里的书法多了几分真心。
正待将画收起,就见茗烟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手里攥着片沾着泥的绿萼梅瓣:“二爷!林姑娘在沁芳闸那边掐梅花呢,雪雁说让您……”话未说完,就被宝玉推着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将那幅梅花图折成小方,塞进袖袋。指尖触到画纸的温热,像触到了谁的掌心,引得心跳都乱了半拍。院外的海棠树抽出了米粒大的新芽,沾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晃,倒比盛开时更让人欢喜。
沁芳闸的水汽漫过石阶,将青苔润得发亮。黛玉正站在梅树下,手里掐着枝绿萼梅,指尖被花刺扎出个小红点,却浑然不觉。雪雁在旁絮絮叨叨:“姑娘仔细手,前儿才好的风寒,别又招了凉。”
“你看这花苞。”黛玉指着枝头最饱满的那朵,声音轻得像叹息,“再等三日,定能全开了。”话音未落,就见宝玉从柳树后转出来,月白袄子的袖口沾着点胭脂红,显然是刚画完画。
“林妹妹。”他笑着走上前,袖袋里的画纸硌着肋骨,倒比平日里更觉踏实,“我那儿新得了幅好画,想请你指点指点。”黛玉挑眉时,鬓边的珍珠耳坠晃了晃,映得她眼底也泛起光:“宝二爷的画,哪里用得着我指点。”
说话间,两人沿着水闸慢慢走。宝玉趁机掏出画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黛玉低头去看时,呼吸忽然顿住——那枝胭脂梅生得极像前日她鬓边插的那朵,连花瓣上被风吹皱的纹路都分毫不差,而右下角那个“颦”字,金粉里混着点胭脂色,显然是用他指尖的余温晕开的。
“这花……”黛玉的指尖轻轻落在花瓣上,宣纸上的胭脂竟与她指尖的红点融在了一起,“画得太实了。”嘴上说着挑剔的话,耳根却悄悄红了,像被画里的梅花染了色。
宝玉心里一松,反倒笑了:“原是照着你鬓边那朵画的,许是看得太真,倒失了神韵。”他见黛玉指尖的红痕,忙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正是前日黛玉送的那方,上面的绿萼梅已被他摩挲得发亮。
黛玉接过帕子,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觉出不对。帕子边角多了几针细密的绣线,原是她那日赶工漏绣的地方,此刻竟被人用同色的丝线补得严丝合缝,针脚比她自己绣的还要匀净。
“你……”她抬头时,正撞见宝玉躲闪的目光,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风从水面吹过来,卷着梅香扑在两人脸上,画纸上的胭脂梅仿佛也随着风轻轻颤动,将满纸的情意抖落在湿润的空气里。
第二折 帕上针脚藏心语
词曰:
素帕裁成雪色匀,银针穿起意千重。梅枝暗度三分雅,蝶影深藏一点痴。
灯下挑丝凝远念,窗前走线寄相思。莫言此物寻常甚,字字行行皆是诗。
潇湘馆的烛火摇摇晃晃,将黛玉的影子投在帐上,忽长忽短,像个捉摸不定的谜。她把宝玉送的那幅梅花图铺在妆奁上,指尖一遍遍抚过那个“颦”字,金粉沾在指腹,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
“姑娘,该睡了。”紫鹃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画儿出神,忍不住打趣,“宝二爷这画是越画越好了,连花瓣上的露珠都像真的。”黛玉没接话,从妆匣里取出方素白绫帕——是早就备好的料子,比寻常帕子厚了三分,最适合绣细密的针脚。
紫鹃知她心意,忙取来丝线匣子:“用哪色线?石青的衬梅枝,银白的绣花瓣,再用点胭脂红点睛,定是好看的。”黛玉却挑了支豆绿的线,穿在针上:“就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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