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寒夜惊变起仓皇
戌时刚过,更鼓沉沉地敲过两遍,荣国府白日里残余的一点喧闹彻底死寂下去。风声骤然紧了,卷着白日里未曾落尽的枯叶,扑打在抄手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发出簌簌的怪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不耐烦地抓挠。黛玉歪在潇湘馆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握着半卷翻旧了的《漱玉词》,心神却如同窗外那盏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气死风灯,飘忽不定。紫鹃端着一碗新煎的参汤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姑娘,趁热用些吧,好歹安神。”
黛玉刚要摇头,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来,激得她一个哆嗦,指尖的薄册险些滑落。几乎同时,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钝响撕裂了夜的宁静——是正门方向!
“什么声音?”黛玉倏然坐直,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骇人。
紫鹃也惊住了,手里的汤碗晃了晃:“像是……砸门?”
话音未落,惊惶的尖叫声、沉重的脚步声、器物翻倒碎裂的刺耳噪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由远及近,轰然席卷了整个荣国府!无数灯笼火把瞬间点燃,将沉沉夜色粗暴地撕开,跳跃的火光映照出憧憧鬼影般的人形,幢幢叠叠,杀气腾腾。
“抄家!是抄家!”一个婆子凄厉的哭嚎带着血腥气穿透嘈杂,“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围府了!谁也跑不了啦!”
紫鹃手里的参汤“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汁液溅湿了裙角也浑然不觉。她扑到黛玉身边,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姑娘!姑娘!”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黛玉,心跳如擂鼓撞击着单薄的胸腔,眼前阵阵发黑,连指尖都凉透了。她死死抓住紫鹃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完了,真的完了!那悬在头顶不知多久的利剑,裹着忠顺王府的怨毒和帝王的雷霆之怒,终于斩落下来了!
潇湘馆的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几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冰冷的铁甲在灯火下泛着幽蓝的光,浓重的煞气瞬间填满了这方曾满是诗书药香的清净地。
“搜!仔细搜!片纸只字不得遗漏!”为首的一个百户模样的军官厉声喝道,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钉在炕上主仆二人身上。他手一挥,身后的校尉立刻如饿虎扑食般散开,粗暴地掀翻书架、踢倒花架、扯落帐幔,珍贵的古籍、字画、瓷器、妆奁被毫不怜惜地扫落、践踏。紫鹃惊叫着扑过去想护住黛玉的妆台,被一个校尉反手狠狠搡开,重重撞在墙上,痛呼一声,蜷缩着再不敢动。
那百户一步步逼近炕边,目光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上下打量着黛玉:“你便是林氏?林如海之女?”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石。
黛玉强抑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眩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单薄的脊背,迎上那冰冷的目光,下颌微微抬起,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孤绝。
百户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好。带走!押入西角门值房,等候发落!” 两个如狼似虎的校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抓住黛玉纤细的胳膊,几乎将她从炕上直接提了起来。骨头被捏得生疼,黛玉痛得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姑娘!你们放开我家姑娘!” 紫鹃不顾疼痛,哭喊着扑上来抱住黛玉的腿。一个校尉抬脚便踹,紫鹃惨叫着滚到一边。
“紫鹃!” 黛玉失声痛呼,挣扎着回头,眼中是锥心的痛楚和无尽的担忧。
“带走!” 百户不耐烦地厉喝。黛玉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出了潇湘馆的门。身后是紫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器物被砸碎的刺耳声响。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满地狼藉,是她珍藏的诗稿如雪片般被靴底无情践踏,是她日日精心侍弄的那盆绿萼梅,花盆碎裂,花枝委顿于污泥之中……
第二折 雕梁画栋委尘沙
荣禧堂。这座象征着贾府百年煊赫、威严与尊荣的核心厅堂,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浩劫与羞辱。巨大的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御笔亲题的“荣禧堂”金匾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泽。堂内,贾母平日端坐的那张紫檀木嵌螺钿罗汉榻,已被粗暴地掀翻在地。御赐的“福寿康宁”匾额歪斜着,随时会坠落。香炉倾覆,香灰泼洒一地,混着被践踏的碎瓷片和扯烂的帐幔,一片狼藉。
贾母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搀扶”着,实则几乎是架着,站在堂下。她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不住地哆嗦,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堂上那个端坐在唯一还算端正的太师椅上的人——忠顺王府长史官,周昌。他穿着簇新的四品文官补服,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猫捉老鼠般的快意。
“老太太,事到如今,识时务者为俊杰。”周昌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满堂的哭喊与呵斥,“府上这些年的账目,尤其是替宫里采买的那几笔,还有……呵呵,薛家那笔‘皇商’的暗股,牵扯甚广。王爷的意思,只要老太太肯交个底,把该认的都认了,这‘欺君罔上、亏空国帑’的罪名,未必不能只落在几个管事奴才头上,保全府里的体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贾政、浑身筛糠的王夫人、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慌乱的王熙凤,“比如,政老爷的顶戴,宝二爷的前程,凤哥儿那精明强干的丈夫……总能保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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