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录抢尽了朱子和的风头不假,但大家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成绩。
苏淡的名次,从上次的二十八名,提升到这次的第二十四名,又是一分稳稳到手。
但这回只有二十八人拿到了一分,比上回的三十五人明显少了一截。
第二十八名正是程万舟。
程万舟上次位列三十三名,这次提升了五名,幸运地拿到了一分。他不禁庆幸无比,幸亏悬崖勒马,及时拜了大哥,不然这回非得翻车不可。
他看向苏录的眼神都要化掉了。这一个月来,程万舟的文法大大提升,这都是‘苏老师’特训的功劳呢!
马斋长跟程万舟一样幸运。他这回小有进步,从三十名提升到了二十七名,同样险之又险守住了一分。他庆幸极了,搂着苏录的肩膀道:“多亏了咱哥的幸运书箱!”
别看他一副没心眼儿的样子,其实精得很,才不会在外人面前透露苏录帮忙辅导的秘密呢。
李奇宇就倒霉了。他上回四十一,这回三十四,果然如愿进步了七名。但问题是分数线他么上提了……所以再次遗憾地得到了半分。
后面还剩七次月课,这意味着只剩半分的容错空间了,压力山大呀!他是彻底乐不起来了……
苏淡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哥还是平分呢……”
“我能跟大哥比?”李奇宇哭笑不得道:“大哥是直线上升,我呢?是一直原地踏步。”
龅牙程万范从五十名进步到了四十二名,虽然还是得了半分,但进步已经很大了。
跟哭丧着脸的李奇宇不同,程万范却是满心庆幸。因为四十五名往后就是零分了。他要不是经过苏录特训,把名次提升了上来,这回肯定要挂零的。
这回月课,除苏录之外,进步最大的其实是程万堂,从五十三名一下子蹦到了四十名,排名足足上涨了十三名。也终于得到了第一个半分!
可问题是,他之前连考了两个零分……半分已经不足以,让他留在书院了。
但这回程万堂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态,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因为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知道自己绝无连续八次得一分的可能……
所以上次考试结果一出来,他就注定要被淘汰了。能在这么难的考试中,取得一个不错的名次,还得了分,他已经知足了。
再往下从四十五名开始,都是零分了。而上次零分,是从五十二名开始的……
结果就是整整十名学生,今天要被退学了……
其中省身斋两个,明志斋三个,剩下的五个都在笃行斋。
~~
三间学堂里,皆是一片愁云惨淡,充满了别离的伤感。
年轻的同窗们刚刚建立了感情。而且‘升斋等第法’带来的压力,是落在每个个体身上的,是自己跟自己的较量。同窗的离开并不会增加他们留下的几率。
而且少年们还没有那么复杂的算计,心中只充满了依依不舍和物伤其类。
省身斋中,同窗们围着程万堂和另一个要离开的同学,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人。所有人都面有戚戚,像程万舟那种性子软的,直接哭成了泪人,
张先生站在学堂外,听着里头的抽泣声,头一次裹足不前。
其实省身斋这次考得非常好,无论是整体成绩还是留存人数,在三个斋里都是最好的。
而在开学的时候,他们的整体成绩是最差的……
孙山和孙山前一名都在他的班里,能不差吗?
他能短短的四个月,就带着自己的班级完成了逆袭,在书院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他也被诸位先生交口称赞,钱副山长更是表示,上半年的教学考绩,已经将他列为第一!
但张先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觉得对不起那两个要被退学的孩子。
因为他们俩同样勤奋好学,没有一天松懈过呀!
可张先生已经无能为力了……事实上,昨天成绩出来之后,他就去找过山长了。希望能网开一面,让两个孩子再学几个月,以观后效。
朱琉却摇头说:“没有意义的。哪怕再给他们几个月,你觉得他们能像苏录一样,从后进变成拔尖吗?”
“……”张先生是至诚君子,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只能摇头道:“人的天分参差不齐,像苏录那样的才华万中无一。”
“那你再留他们几个月还有什么意义?”朱山长摊手道:“多学几个月八股文,除了浪费时间钱财,对他们能有什么帮助?”
张先生哑口无言。
“再说,我给的标准已经很宽松了。三十名左右就可以拿一分;五十名左右就可以拿半分。还有整整两分的容错空间!这种情况下还能三次月课就被淘汰,这些学生是什么水平还用多说么?你指望他们能考上秀才吗?”朱琉加重语气道。
张先生愈发无话可说。
“所以留下他们只是骗钱而已,你希望书院骗钱吗?”朱琉看着张先生。
张先生摇摇头。
“那早晚都要送走他们的,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回去找个工作,还能早点给家里挣钱!”朱琉又把他的理论,条理清晰地摆了一遍。
“可是山长考虑过没有?”张先生这时才缓缓道:“那几个孩子明明没犯任何错,反而比许多同窗还要用功。却刚入学四个月就要被退学,这让他们怎么看待自己?回去后,身边人又怎么看待他们?”
张先生深吸口气道:“他们明明是非常优秀的孩子,却要陷入自我否定,还要被周围远不如他们的人嘲笑。这不公平啊,山长!”
这番话却是朱琉没想到的,他抱着胳膊寻思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缓缓道:
“当初你想让我破格给苏录提分时,我就说过,规矩就是规矩,坏了就再也没规矩了。”
张砚秋见他油盐不进,终于绷不住拍案喝道:“你那个劳什子‘升斋等第法’,简直毫无人性!”
山长却也不恼,只淡淡道:“你说得对。但科场从来就是个没人性的地方,这里只以成败论英雄。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继续向前!所以我是来培养强者的,不是来给弱者当奶妈子的。”
“就算是给弱者当奶妈子,也不是你这种小仁小义!全力培养个进士出来,功德比你照顾一百个学生都强!不说别的,登科后请朝廷疏凿一下赤水河,恢复了航运,父老乡亲都能跟着沾光!”
“……”辩论这块,张先生显然不是朱琉的对手。而且朱琉说的也是事实。
见张砚秋不说话了,朱琉丢一根蒌叶卷给他,自己也拿一根缓缓咀嚼起来,他来太平镇半年多,也学上嚼这玩意儿提神解闷了。
两人对着嚼了会儿蒌叶卷。气氛便缓和下来,朱琉这才缓缓道:
“凡事总是有利有弊,我们只能权衡取舍。你也该看到‘升斋等第法’推行四个月来,下斋的学生们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半数学生的文章,都已经超过了他们中斋的学长。这种强烈的对比,不正是你们痛恨的‘升斋等第法’造成的吗?”
“确实。”张砚秋不得不承认。“这种残酷的淘汰制,让学生始终充满了紧迫感,只能不断向前,一刻也不敢松懈。”
“还是会松懈的。”朱琉缓缓摇头道:“知道为什么这次出题偏难吗?就是因为我发现,经过四个月的适应,学生们那根弦开始松了。既然随便考考也能拿一分,自然觉得月课也没那么可怕了。”
“所以我才要上点难度,震慑他们一下。”朱琉接着道:“同样道理,留下那几个孩子,会让升斋等第法的威慑全无,使更多的孩子松懈下来!相反,送走他们,会让所有的孩子彻底不敢松懈。”
说着他一摆手道:“去吧,公平是无情的,你不能既要公平又要人情。”
张先生最后也没能说服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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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上课的云板声把张先生唤回神来。
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步履沉重地进了讲堂。
“肃立。”马斋长高喝一声,率领全班学生向张先生行礼。
张先生看了看那两个学生,轻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要一直以自己为荣,记住了吗?”
“是,先生。”程万堂二人终于绷不住落下泪来。
“好好上完今天的课再说吧。”张先生也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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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学堂中都充满挥之不去的离愁别绪。
放学时,马斋长代表全体同学,给两位要离开的同学送了纪念册。
其实就是两本空白的书院作业册,但所有人都写上了临别寄语。
苏录本来想写个什么‘山水有程,步履不停;凡所经历,皆为序章。’之类的勉励。但落笔时,还是改成了两句简单的祝福。:
‘平安常伴,喜乐随心。’
‘四时顺遂,岁月长安。’
这年月,除了读书这条路之外,他们这些山里孩子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离开书院,人生已经一眼望到头了……
最后,大伙将两位前同窗依依不舍送出山门。抱头痛哭一场后,两人便一步三回头地,永远离开了这座美丽而残酷的书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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