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柔婉的劝膳声在门内飘着,像裹了蜜的蛛丝。
赵景仁斜倚在榻上,面色浮着一层红晕,自己却丝毫不觉。
他也确实难以发现,因为这毒混在各宫嫔妃用的香料里。
单查一样是查不出名堂的。
不管谁来看他,只要踏入福宁殿,就会和殿内桌上的鲜花发生发应,散出毒药。
厉王和太后下的这毒,也很有讲究。
中毒者不会觉得身疲力乏,反而精神亢奋,容易情绪激动。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景仁一直没发现自己已经中招。
赵景行垂眸掩去讥诮,她这位皇兄看似掌控全局,自己命悬一线却丝毫不察。
“咔嚓——”一声,是瓷器摔裂的声音。
淑妃身旁的小丫鬟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惊叫道:
“不好了,皇上晕倒了,快去叫太医!”
随着小丫鬟冲出殿门,门内情况清晰可见。
淑妃凄厉的哭声瞬间撕裂了福宁殿紧绷的空气。
“陛下!陛下!”
她扑倒在御案旁,凤钗歪斜,妆容被泪水糊开,哪还有半分平日的雍容华贵。
方才她不过是心急地递上一盏参茶,试图安抚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皇帝。
谁料茶盏刚碰到龙案边缘,赵景仁便双眼翻白,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颓然瘫软下去,吓得她摔碎了参茶。
殿外原本侍立的宫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一时间竟呆若木鸡。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淑妃哭喊的话音刚落,门外一个小太监从袖中拿出火信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出信号。
红色的烟花炸响在福宁殿上空。
没给众人捉拿的机会,小太监撞柱自尽。
还是赵景行最先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来福公公,还请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速来诊治。
其他宫女太监人等,驻守殿外,不得离开。
殿内所有陈设,未经允许,不得乱动。”
赵景行稳步走进福宁殿正殿,安抚淑妃道:
“淑妃娘娘莫急,还请搭把手,帮我把陛下扶到床上躺下歇息。”
淑妃吓得六神无主,听到她的声音,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点头应答。
远处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厉王和太后蛰伏多时的獠牙,终于借着这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彻底亮了出来。
厉王和太医几乎是前后脚同时到达福宁殿。
他率领五百私兵,借用圣德太后的关系打通宫门,畅通无阻,长驱直入福宁殿。
赵景行持剑站在门外,身姿笔挺,如一杆青松,任凭风浪扑面,岿然不动。
身后是几十人的殿前军,虽人数远逊,却个个屏息凝神,眼神锐利地锁定着前方那黑压压、甲胄鲜明的大片私兵。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冰。
厉王在一众亲兵簇拥下走到阵前。
他身着玄甲,外罩暗紫蟒袍,面容在头盔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压抑已久的野望与志在必得的张狂。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目光越过台阶下的殿前军,直直钉在赵景行脸上。
“皇兄这是何意?”厉王的声音洪亮,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听闻皇上龙体突发抱恙,本王心急如焚,特地带了太医与护卫前来。
你竟敢持械阻拦?莫非是想耽误了皇上的诊治?!”
他故意将“护卫”二字咬得极重。
身后五百甲士仿佛应和他的话语,齐齐以枪柄顿地,发出沉闷而威慑的巨响:“咚——!”
这声音震得宫墙都似乎在颤抖,也重重敲在殿前军的心头,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赵景行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迎着厉王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唇边反而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看穿了什么有趣的把戏。
说是他带来的太医,不过是来福叫人去请的太医入门时被他一把抓住后衣领,控制在手里罢了。
现在反倒成了他的功劳。
“厉王有心了,先把太医请进殿内吧。”
她没有直接回答厉王的质问,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肃杀的氛围,每一个字都如冰珠砸落玉盘。
赵景仁虽然算到了他可能会带兵逼宫,可就派了这么点人手给赵景行,不知道能拦住谁。
厉王心头掠过一丝轻蔑的嗤笑,目光如刀,快速扫过双方悬殊的人数。
己方黑压压的甲士对对方区区几十殿前军,胜负已如明镜般清晰。
他心里顿时踏实起来。
既然局势尽在掌控,厉王思索片刻,便决定应允赵景行的提议。
让她以为能掌握局面,无非是缓兵之计罢了。
圣德太后还未赶到,她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等她到了,正好当着众人的面,将皇上中毒的罪责栽到晋王头上,再以“护驾”之名一并诛杀,岂不是名正言顺?
这念头一闪而过,厉王当即点头示意。
他一点头,太医抱着医箱忙不迭地冲入福宁殿,那情形,好像身后有灰狼追赶一样。
才跑了没几步,他又寒声道:
“慢着!
皇上前几日还是好好的,突然身体有恙,必有蹊跷。
本王始终放心不下,晋王你派人把皇上挪出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诊治吧。”
身后亲卫们齐刷刷上前一步,手中的长兵蓄势待发。
赵景行侧头点名来福:
“来福公公,叫几个手脚利索的,给陛下裹上厚被,放在榻上抬出来。”
来福面露难色,这等大不敬的事,他不敢做。
“快!”
赵景行呵斥他。
“若陛下责怪,我全力承担。”
来福也知道形势急迫,有了她的保证,才放下心来,麻利点人入内,按照她的吩咐,搬出了昏迷的赵景仁。
若要用一个词形容眼前的场景,便是:荒谬!
赵景仁面庞肿胀,无知觉地喘着粗气,离开了殿内温暖的地暖,裹上锦衾也冻得直打哆嗦。
堂堂一国之主,病态暴露在众人眼前,毫无尊严地躺在榻上,人事不知。
哪里还有往日的天子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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