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三月底,东京汴梁的紫宸殿已三日未闻丝竹。檐角的铁马在暮春风里叮当作响,听着竟像谁在檐下抽噎。御座上的赵佶——宫人私下称“官家”——正对着一方新得的端砚出神,砚池里磨好的墨汁映着他苍白的脸,忽然被黄门官一声尖利的通报惊得泼洒出来,在明黄的龙袍下摆洇出片乌痕。
“官家!山东急报!淮西急报!江南、河北……四路八百里加急!”黄门官连滚带爬冲进殿,怀里的塘报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梁山王伦”四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涨。
赵佶捏着砚台的手指猛地收紧,端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什么事?这般喧哗!”
“是……是反了!”黄门官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三月初三,山东王伦、淮西王庆、江南方腊、河北田虎,四寇同日举事!方腊占了睦州,王庆陷了蔡州,田虎攻下了威胜州。王伦拿下了济州、郓州,青州……济州知府宗泽投降,青州知府慕容彦达被杀。”
“哐当”一声,赵佶手里的端砚摔在金砖上,裂成三瓣。他猛地站起,腰间的玉带扣崩开,玉片滚落一地,像撒了满地的碎冰。“童贯!蔡京!高俅!”他的声音劈得像被撕开的绸缎,“你们都死了吗?!”
殿外的权臣们早得了信,正互相推诿着不敢进来,被这声怒喝惊得齐刷刷跪下。蔡京的紫袍沾着晨露,童贯的幞头歪在一边,高俅更是连靴子都穿反了,三人像三只受惊的老鳖,把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其他大臣战战兢兢的一起进来。
“官家息怒……”蔡京颤巍巍开口,假牙在嘴里打颤,“四寇虽猖獗,不过是乌合之众,遣良将征剿便是……”
“良将?”赵佶一脚踹翻案几,玉圭、镇纸、青瓷笔洗滚了满地,“哪里还有良将。”
童贯慌忙膝行几步,背上的冷汗把锦袍浸透:“官家,那王伦不过是个落第秀才,成不了气候!老臣愿领兵出征,定将他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赵佶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先看看这个!”他抓起内侍刚呈上来的一卷素绢,劈头盖脸砸在童贯脸上——那正是王伦在梁山写的檄文,不知被哪个细作抄了,竟一路送进了宫。
素绢飘落,“盖闻天道循环”八个字先入蔡京眼。老贼的手指刚触到“江南之民,苦朱勔久矣”,脸“唰”地白了,像被泼了桶石灰水。童贯捡起另一半,看到“童贯掌兵,奸猾误国”时,喉结猛地滚动,像有团炭火卡在嗓子里。高俅凑过来,目光刚扫过“高俅掌禁军,以私废公”,突然“哎哟”一声瘫在地上,手脚抽搐着像抽了羊角风——他想起自己为逼王进离京,在禁军里安插的那些龌龊事,檄文里竟写得一字不差。
殿内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大臣们偷偷传阅着檄文,读到“花石纲”“括田令”时,有人开始抹汗;读到“蔡京三登相位,鬻官卖爵”时,蔡京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读到“今上耽于书画,溺于道教”时,赵佶的脸由白转青,突然抓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在龙椅扶手上:“放肆!放肆!”
“官家,”御史中丞陈过庭硬着头皮出列,手里还捏着半张檄文,“这檄文……已传遍东京了。街头小儿都在唱‘打破蔡家宅,分得一半,可饱天下’,还有人说……说王伦的‘均田亩,减赋税’,比官家的恩诏实在……”
“住口!”赵佶的怒吼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查!给朕严查!是谁把这反文传进来的?满门抄斩!还有那些唱民谣的,抓起来!都抓起来!”
可他的声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内侍连滚带爬进来禀报:“官家!不好了!朱雀门外的城墙上,不知被谁贴满了梁山的檄文!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人哭着喊‘反得好’啊!”
“噗”的一声,蔡京突然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身前的金砖。童贯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高俅更绝,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开始装死。赵佶看着这群废物,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他想起自己新造的艮岳,里面的太湖石都是朱勔从江南抢来的;想起李彦送上来的括田账册,上面记着“鲁山流民三千家”;想起梁师成替他拟的那道“禁流民入京”的圣旨,下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朱批“格杀勿论”。
“完了……”赵佶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都完了……”
此时的政事堂里,幸存的大臣们正围着那篇檄文吵成一团。有人说该杀了蔡京、童贯谢罪,有人说该即刻招安王伦,还有人哭着喊“快备船,往江南逃吧”。忽然,一阵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檄文的一角,露出王伦题在末尾的那首《水龙吟》。
“道君但识丹青趣,哪管苍生废!”有个年轻的翰林念出这句,殿内霎时静了。所有人都想起,昨夜官家还在撷芳殿,对着李师师新画的《寒江独钓图》题字,说“此等雅趣,非俗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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