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二楼临窗的雅阁,门扇“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楼下酒客的喧嚷。桌上一盏油灯,火苗被门风带得摇曳不定,在四壁投下幢幢暗影。桌边三人,如同三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气息沉凝。
王伦立在灯影最深处,缓缓摘下头上遮去大半面容的宽檐斗笠,随手搁在桌沿。昏黄的光终于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那一身素白如雪的布袍,在肮脏油腻的酒肆斗室里显得格格不入。他面容清癯,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蔡福。
蔡福心头猛地一缩。他踏入这斗室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面三人,尤其是中间这位白衣人。那身白衣,那份超然又隐含锋锐的气质…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在脑中炸开!他霍然起身,木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双目死死盯住王伦的脸,压低的嗓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是……”
王伦直视着蔡福惊疑不定的眼睛,声音沉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字字清晰:“梁山泊,王伦。”
“王伦?!”
四字入耳,真如九天惊雷在蔡福头顶炸响!那“梁山泊”三字蕴含的分量,是足以掀翻这大名府的滔天巨浪!眼前这位白衣胜雪的,竟是那梁山泊之主!什么官身,什么刽子手的身份,在这一刻都被那“义气”二字烧成了灰烬。他再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身后木凳,魁梧的身躯轰然前扑,“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板上,纳头便拜:
“哥哥!真是白衣秀士王伦哥哥!蔡福有眼不识泰山!”
这一拜,情真意切。
武松按在腰间戒刀刀柄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广惠低垂的眼帘抬起,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王伦抢上一步,双手用力托住蔡福粗壮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搀起:“蔡福兄弟,快请起!折煞王伦了!今日冒死相见,只为卢员外性命!”
蔡福就着王伦的手劲站直,重新坐回凳上,脸上激动未褪,但眼神已变得凝重如铁。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语速又快又急:“哥哥!卢员外之事刻不容缓,然则…然则还有一人,亦陷在那龙潭虎穴之中!小弟斗胆禀告哥哥——梁山头领拼命三郎石秀兄弟,也被梁中书那狗贼拿住,与卢员外一同关在死牢最深处!”
“石秀?!”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铁弹,狠狠砸进平静的冰面!
王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骤然收缩!他端坐如石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猛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按在了桌沿,指关节瞬间捏得惨白如纸,连带着那身素白的衣袖都微微颤抖起来!他清癯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瞳孔深处,冰层在无声地碎裂、翻涌!连他身边气息沉凝如山的武松,肩背的肌肉也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广惠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停住,浑浊的老眼中精光暴射!
“他…怎么回事”王伦的声音像是从极寒的冰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强抑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万万没想到,自大名府后杳无音讯的石秀,竟也落入了这绝地!
“哥哥容禀!”蔡福见王伦反应如此,心中更无疑虑,急急道,“小弟也是前日才从死牢深处当值的兄弟那里,偷听到一点风声!石秀兄弟不知何时潜入大名府,意欲搭救卢员外,却被看守卢员外的官兵发现,石秀兄弟为掩护好像是燕青兄弟,力战不支被擒!”蔡福的声音带着痛惜和愤怒,“梁中书那狗官,一心要坐实卢员外勾结‘匪类’的罪名,撬开石秀兄弟的嘴!捕快衙役轮番上阵,夹棍、皮鞭、烙铁…什么阴毒用什么!”
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上蹿了一下,光影在王伦那身素白的衣袍上剧烈晃动。王伦按在桌沿的手,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声。
“石秀兄弟…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就没剩下一块好皮肉!”蔡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与痛惜,“可任凭如何拷打,石秀兄弟咬死了牙关,半个字也没吐露!”
蔡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庆幸:“梁中书的人打完便丢回死牢任其自生自灭。是我兄弟蔡庆…他当夜值守,见石秀兄弟的伤于心不忍。蔡庆那小子,平日看着油滑,可心底还存着点义气!他偷偷弄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和止血散…”蔡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感激,“趁着夜深人静,他扒着铁闸门缝,硬是把药瓶子塞了进去!小弟后来寻机偷看,石秀兄弟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鞭伤、烙伤,都敷上了厚厚一层药膏!”
油灯的火苗摇曳着,映照着王伦的脸。他放在桌沿的手缓缓松开,指节依旧发白,但那份几乎要捏碎木头的力道似乎收敛了。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冰寒与怒火交织翻腾,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他开口,声音沙哑:“他…说了什么?”
雅阁内落针可闻。武松腰间那柄戒刀在鞘中,发出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铮鸣!如同潜龙在渊,压抑着毁天灭地的咆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