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浦云推开斑驳的朱漆大门,门匾上"将军府"三个鎏金大字已褪色,边角爬满蛛网。他踩着枯叶穿过荒庭,廊柱上剥落的漆皮簌簌作响,像在诉说陈年旧事。西厢房下的密道入口被暗格遮掩,推开时扬起的尘埃呛得他猛咳——这双手曾握百万雄兵,此刻却连块青石砖都搬得吃力。
地下室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铁锈混合的怪味。正中央地面刻着暗金色符文,一道半透明的光膜笼罩着石台,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人身影。皇浦云指尖抚过符文边缘,忽然僵住:本该蒙尘的凹槽里没有积灰,石台上青瓷瓶里插着半枯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今早的露水。
他猛地转头,墙角阴影里放着把竹扫帚,帚尖缠着几缕乌黑长发。上次深秋他来此时,这扫帚还扔在楼梯口,如今却被仔细靠在墙根。封印阵眼的青铜鼎下,压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胭脂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爹爹安"。
皇浦云踉跄后退,撞响了悬在梁上的青铜铃。铃声在密室回荡,惊飞了窗棂缝隙里栖息的夜枭。石台剧烈震颤,光膜泛起涟漪,少年睫毛颤了颤,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要唤出那个很多年未叫过的称呼。
这三个字是王宇恒的女儿所写,当年他已经在布云城成亲了,后来王宇恒的妻子带着女儿前来钧州找自己的婆婆小翠。这还是小翠带着她们来看王宇恒,他的女儿写下的。
宣纸上三个字歪歪扭扭,像初春刚抽条的嫩枝,带着点颤巍巍的认真。是“爹爹安”。浓淡不均,末笔的“安”字还洇开个小小的墨团,倒像是孩子特意点上去的胭脂。小翠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面,粗粝的纸页边缘还留着当年被雨打湿的浅褐痕迹,像极了她们母女俩当年跋涉千里的脚印。
那年春日,孩子母亲将这字条递过来时,鬓角还沾着钧州城外的柳絮。她说囡囡在布云城学写字,第一个想寄给祖母,攥着炭笔描了半宿。小翠望着那三个字,忽然就想起二十年前,王宇恒也是这般歪歪扭扭地在沙盘上写自己的名字,墨点溅在蓝布衫上,像极了此刻宣纸上洇开的淡墨。
皇浦云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踏在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上。他不敢抬头看天,也不敢去想妻子此刻正在做什么。他甚至能想象到妻子焦急等待他归来的身影,那身影曾经是他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此刻却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让他望而生畏。
他怕,怕她哭,怕她质问,更怕她用那双曾经盛满柔情的眼睛望着自己,如今只剩下破碎的失望。封印儿子,这是何等残酷的事情,他却亲手将亲生骨肉封印在那不见天日的结界中。他无法想象妻子得知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那一定比任何酷刑都让他难受。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城外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刺。他甚至不敢想象,当他将真相和盘托出时,这个他亏欠了一生的女人会是何种模样。
家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扇熟悉的柴门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关卡。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痛。他知道,今晚,这个家,注定无眠。
皇浦云踏着暮色走到院门口,还没跨过那道熟悉的门槛,眼前就倏地窜出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十来岁的女孩,梳着双丫髻,红头绳随着她跑动的动作在发间跳跃,像两只振翅的小蝴蝶。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褂子,眼睛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与警惕,仰着脸脆生生地问:“你是谁呀?怎么站在我家门口?”
皇浦云怔在原地,手里的包袱差点滑落。这院子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孩子。他弯腰打量着她,见她圆圆的脸蛋上沾着点灰,鼻尖微微翘起,透着股机灵劲儿。“我……”他正要开口,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妻子小翠系着围裙快步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情形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漾开笑纹,嗔怪地对女孩说:“妞妞,不得无礼,这是你爷爷。”
“爷爷?”女孩歪着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小翠走上前,接过皇浦云手里的包袱,对他解释道:“这是宇儿家的丫头,叫妞妞,咱们的孙女。是她娘一年前带着她从云州过来,怎么说也是我们王家的种,我就把她们留了下来。我还带着她们去看过宇儿。”小翠好像接受了王宇恒被封印,感觉这样也不错。自己想他就能去见到他。
皇浦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离家多年,竟不知儿子何时已经有了这般大的孩子。他再看向妞妞,女孩也正偷偷打量他,眼神里少了些警惕,多了几分怯生生的好奇。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毛茸茸的发顶,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皇浦云喉头微动,伸出粗糙的手,想要摸摸那小小的脑袋,又怕吓着她,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妞妞,我是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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