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门中,脚底如踩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四周漆黑如墨,唯有前方一道古旧的门虚浮在虚空里,门框上刻着三重符咒,层层叠叠,像是用血写成的。风从门缝里渗出,带着焦糊味,还有某种低语,像是母亲临死前的呢喃。我知道,我逃不掉了。这扇门,等了我二十年。
第一重门缓缓开启,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是某种活物在呻吟。我看见了十二岁的自己。
她蜷缩在衣柜里,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进耳廓,渗出血丝。衣柜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凄厉、绝望:“晚晚!晚晚你在哪——!”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割进我的心脏。我看着年幼的自己,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嘴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可她的眼睛却睁得极大,透过衣柜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外面——母亲的身影在火焰中挣扎,手臂伸向衣柜的方向,仿佛在求她出来。
可她没有动。她只是缩得更紧,把脸埋进膝盖,哭得几乎窒息。
我站在门外,心如刀绞。我想冲进去,抱起那个孩子,带她逃离。可我的脚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就在我凝视的瞬间,门“砰”地一声关上,衣柜、火焰、母亲的呼救,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愧疚。那个夜晚,我本可以打开衣柜,我可以救她,救母亲。可我没有。我选择了躲藏,选择了沉默。火舌吞噬了母亲,也吞噬了我最后的良知。
门缝里飘出一缕灰烬,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猛地一颤。灰烬中浮现出一行小字:“你躲了二十年,可罪,从未放过你。”
我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走向第二重门。
这扇门比第一扇更沉重,门板上布满铜钉,钉头泛着青黑的光,像是浸过尸油。门开时,没有声音,只有一股腥冷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腐水的气息。
我看见了小舟。
张姨的儿子,那个总爱穿蓝布鞋、笑起来露出豁牙的男孩。他被两个黑袍人拖着,双脚在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他的嘴被一块铜制的钥匙塞住,钥匙太大,几乎撑裂了他的嘴角,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他的眼睛翻白,瞳孔涣散,嘴里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是最后一丝求救的挣扎。
地下车库阴冷潮湿,墙上爬满青苔,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铁桶。黑袍人将他按在地上,其中一个举起铜钥,缓缓插入他胸口的皮肤。钥匙竟自己转动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被唤醒。
我想冲上去,撕开那两个黑袍人的斗篷,救下小舟。可我的身体依旧僵硬,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把钥匙缓缓沉入他的胸膛,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门再次关上,我依旧动弹不得。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口传来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扎进我的心脏,一根根,密密麻麻,是怨,是恨,是无法偿还的债。
小舟死的那天,我就在现场。我看见了黑袍人,听见了他们的低语。可我逃了。我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事,我帮不了。我甚至没有告诉张姨真相。我怕,怕被盯上,怕成为下一个。
可现在我知道了——每一个被我忽视的呼救,每一个被我回避的眼神,都在暗处生根发芽,长成了今日的门。
我颤抖着站起来,走向第三重门。
这扇门通体漆黑,门上没有符咒,只有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是我现在的脸,苍白、憔悴,眼底布满血丝。可当我伸手触碰镜面时,镜中的我却笑了——那笑容诡异、扭曲,带着一种不属于我的恶意。
门开了。
我站在火场中央。
火焰在四周咆哮,热浪扑面而来,可我却感觉不到温度。母亲就在我面前,她的身体已被火焰吞噬大半,只剩一只手臂还伸向我,指尖颤抖着,像是在呼唤。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晚晚……”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可就在这时,我的身体却违背了意志——我转身,奔跑,逃离。
火舌瞬间吞没了母亲的身影。墙壁在高温中崩裂,灰烬如雪般飘落。而在那片焦黑的墙上,七个血红的大字缓缓浮现:
“你才是最初的承罪者。”
我猛地回头,母亲已不见,火场化作一片废墟。而那七个字,像烙印一样刻进我的灵魂。
门后,站着一个黑袍人。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面具。
我僵在原地。
面具下,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如渊,没有一丝光。她的皮肤泛着铜色的光泽,像是被千年古铜浇铸而成。她嘴角勾起,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从地底传来:
“你逃避罪,所以钥匙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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