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颜殿内,玉浠屏退了随侍的宫人,只余满室清寂与窗外隐约的鸟鸣。
指尖轻拈起晨间新摘的茉莉花瓣,洁白娇嫩,还带着晨露未干的微凉。她将它们小心倾入青玉香臼中,又添了一把去岁精心收存的干花。
石杵落下,力道轻柔,花瓣在臼底被细细舂捣,清冽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与殿内原有的沉水香交织,竟奇异地融合出一种微醺的甜意。
心念微动,她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竹簟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多宝格深处,捧出一个巴掌大的素面小坛。
拍开泥封,一股醇厚馥郁的酒香迫不及待地涌出,瞬间压过了花香。
这是她私藏的一小坛陈年花雕,年份比她的年岁还要长些。玉盏斟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在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她小口啜饮,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随即是悠长的回甘。
几杯下肚,眼尾便泛起了浅浅的胭脂色,墨玉般的眸子也蒙上一层迷离的水雾。
她目光扫过榻边小几,那里静静躺着一封才拆开的信笺,是伴读安顺从南华县侯府递来的。
安顺姐姐的字迹娟秀,内容却无非是些琐碎抱怨:抱怨公主所份例的衣料不如三皇姐玉湘的奢华鲜亮,抱怨新得的钗环不够精巧……
玉浠轻轻摇头,将信笺搁回原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顺姐姐总计较这些……”
她低语,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似有无奈。
“御赐的云锦,流光溢彩,还不够好么?”
她并非不懂安顺的心思,那是一种被宠坏的侯府千金对“最好”的执着。
可她只觉得疲惫。
这些攀比,如同春日里恼人的柳絮,无孔不入,却毫无意义。她生来拥有许多,也失去过至亲,更在槿母嫔的照拂下长大,深知平安喜乐已是难得。
何必争那一点浮华?
微醺的酒意和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让她移步至窗下的琴案前。指尖拂过冰凉的琴弦,信手便拨弄起《酒狂》的片段。
初时琴音尚显散漫,带着几分慵懒的醉意,琴音渐渐急促,指尖力道加重,铮铮然如金石相击。
安顺抱怨的衣料钗环,宫中无处不在的暗自较劲,甚至隐约听闻的、关于槿母嫔的只言片语……这些碎片在酒意蒸腾的脑海里翻滚,化作指下越发激越的琴声。
“铮——!”
玉浠的指尖死死压在震颤的琴弦上,急促的呼吸在骤然寂静的殿内清晰可闻。她微微喘息着,额间那枚银蕊茉莉花钿在暮色初临的光线里闪着微光,一滴细汗沿着鬓角滑落。
“……争什么?”
她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倦意。
“没意思……”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唯有残余的琴韵和酒香在空气里浮动。窗外传来归鸟扑簌簌掠过竹梢的声响,暮色渐沉,给殿内精致的陈设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玉浠怔怔地望着窗外寿春宫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花木,落在那座隐于香木之下的照清阁上。
槿母嫔温和却难掩倦意的眉眼在心头一闪而过。
“来人,更衣。”
侍立在外间的宫女立刻趋步而入,手脚麻利地捧起备好的衣裙。
粉紫色暗纹缎面的上襦,胸口花瓣领精巧雅致,粉紫渐变至裙裾的齐胸长裙,裙摆上印着细碎的含笑小花。月白色的半透纱褙子覆上肩头,袖口与领口镶着粉紫的蕾丝边。
宫女又为她重新梳拢方才因抚琴而略显松散的双垂髫燕尾髻,粉缎蝴蝶结轻束发梢,米粒珍珠链如流萤缠绕发间。
“殿下,可要簪花?”
玉浠目光扫过妆台上新采的一小束素白茉莉,摇了摇头。
此刻,连这惯常的点缀也觉多余。她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鬓边垂落的珍珠串铃耳坠,微凉的触感稍稍压下了心头的躁意。
步出永颜殿,暮春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和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残留的酒香。
玉浠沿着宫墙下的青石小径缓步而行,粉紫色的裙裾拂过道旁初生的嫩草。
她刻意避开宫人常走的甬道,拣了条绕经御花园西侧假山池沼的近路。
园中花木扶疏,晚霞的余晖给太湖石和池水镀上一层黯淡的金红。
刚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假山石后忽地转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九弟?”
玉浠脚步一顿,看清来人。
正是九皇子行弘。
他穿着一身玄色织金劲装,衣上流云卷金蕊的暗纹在暮色里已不大分明,肩臂处硬朗的金质护肩和腰间那条嵌着红宝石的金色莲瓣纹腰带却异常醒目。
显然是刚从演武场之类的地方回来,额上还带着薄汗,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
那双清凛的眼眸抬起来,看清是玉浠,眸中疏离之色略略化开,却依旧沉静。
“七姐。”
行弘声音平板,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微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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