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蓉婷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案几上摊开的《百戏图考》与她自己整理的《狮舞古礼仪注》墨迹犹新。
连续数日泡在黄门鼓吹署的排练场与藏书阁之间,饶是她体质尚可,也感到了明显的疲惫。
莹茗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盘冒着热气的光明虾炙。
“小主,歇歇吧。您这都熬了快两个时辰了。”
她看着谢蓉婷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道。
“武承华那边催得再紧,您也得顾着身子。”
谢蓉婷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声。
“无妨,还剩些收尾。瑶夫人那边……可有动静了?”
她随手捏起一个虾饼,咬了一口。虾肉细嫩,饼皮酥脆,配上酸甜适口的酱汁,可谓绝佳。但此刻,她却食不知味,只想赶快把这顿简餐囫囵吃下去,继续整理笔记。
“回小主。”
莹茗压低声音。
“熊典事悄悄递了话,说瑶夫人今日召见了武承华,虽未明着提您,但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排演进度,尤其点了‘莫要一味求新,失了皇家威仪庄重之本’,还说‘莫让些不知根底的人,带偏了祖宗规制’。”
她模仿着瑶夫人可能的语气,带着一丝忧色。
“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
谢蓉婷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垂眸沉思片刻,唇角微扬。
“意料之中,武承华如何反应?”
“熊典事说,武承华当时冷汗都下来了,只一味赔笑应承,说‘定当谨慎,不敢有违古制’。出来后,他脸色难看得很,又催着象人们加紧排演,尤其强调要‘庄重’、‘规矩’。”
莹茗顿了顿。
“小主,咱们……”
“不必慌。”
谢蓉婷打断她,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书卷。
“瑶夫人要的是‘庄重规矩’,我们给的,恰恰是‘合乎古礼的庄重’。她挑不出大错。武承华越是紧张,越说明他离不得我们这根‘稻草’。”
她拿起鹅卵石,在掌心摩挲着那份微凉的踏实感。
“让人继续留意瑶夫人那边的风向,特别是她身边得力的宫人动向。另外,你明日去排练场时,带些本小主新配的润喉枇杷膏,分给那些嗓子喊哑了的象人师傅们。就说……秋燥伤肺,辛苦大家了。”
莹茗眼睛一亮,凑上前几步。
“小主您是说……要结个善缘?”
“人心可用。”
谢蓉婷淡淡道。
“段志、殳良他们尝到了配合默契的甜头,正是劲头足的时候。瑶夫人的敲打,武承华的紧张,只会让他们更觉得我们‘懂行’、‘在理’。这时候一点关怀,比金子还管用。”
莹茗笑嘻嘻地。
“小主您这一手真是太厉害了,既能笼络人心,又能给瑶夫人那边施压。”
谢蓉婷微微一笑,谦逊道。
“过奖了,不过是顺势而为。象人百戏扎根民间,最重情义。今日种下善因,来日……”
她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自会有果。”
莹茗心领神会,点头道。
“小主您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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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场的气氛比前几日凝重了几分,武承华脸色铁青,背着手在场边踱步,目光扫视着场中每一组狮舞,时不时厉声呵斥。
“段志!头昂得太高!失了稳重!要‘顾盼生威’,不是‘耀武扬威’!”
“殳良!步子沉是沉了,但太死板!跟上!跟上段志的节奏!狮尾要‘随’!不是‘坠’!”
“还有你们!入洞的动作太拖沓!《周礼》有云,‘索室驱疫’,‘索’字何在?要迅捷有力!”
象人们被吼得战战兢兢,动作明显拘谨起来。
段志憋着一股气,动作幅度刻意收小,与殳良的配合又出现了些许滞涩,远不如前日那般流畅自然。殳良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反而显得束手束脚。
谢蓉婷走到排练场边缘,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蹙。
武承华被瑶夫人吓破了胆,矫枉过正,反而压制了象人们好不容易激发出的灵性与默契。
她走上前,对焦躁的武承华温言道。
“武大人息怒。瑶夫人所虑‘庄重’,确为金玉良言。然‘庄重’并非‘板滞’。”
武承华正一肚子火,闻言皱眉看向她。
“谢少使有何高见?”
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压力。
谢蓉婷不以为意,指着场中略显僵硬的狮群。
“大人请看。古之方相氏驱傩,‘黄金四目’是威,‘执戈扬盾’是仪,‘帅百隶而时傩’是势。三者缺一不可。如今狮舞,狮头之‘威’、狮尾之‘仪’、群狮协同之‘势’,皆需在动态中展现。
若一味求‘稳’而失了‘动’的韵律,如同画虎不画骨,徒有其表,反失‘慑邪祟’、‘纳吉祥’的生气与古意。”
武承华眉头紧锁,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努力消化她的话。
“谢少使的意思是……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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