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觉得唇舌不用于说话时,反而是更好的表达情绪的利器。
就像此刻,不用眼睛,她凭着感觉便能在黑暗中找到他嘴唇的位置。
她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满意地躺了回去。
多么奇妙,她忍不住想。
明明只是两瓣嘴唇相碰,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愉悦、担忧、珍重、爱怜……千百种不同的情绪不用话语,只是这一个短小的动作,足以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情绪。
脑子中的想法停不下来,越冒越多,朦朦胧胧的睡意就像晨雾遇见了太阳,飞快消散,感官却灵敏得像是偷偷张开了触角。
他们依旧还未进行言语的交流,可她几乎笃定的发现,因为这一个吻,方才两人之间的紧绷与不安已然消失,他与她的身体都逐渐放松下来。
苏羡十分自然地伸出手,重新与他相拥。
谢云华的一只胳膊自她脖颈下穿过,手掌落在她的脑后,一下一下,温柔轻抚。
“夫人,回靖国之后,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轻而慢,勾得她心尖兀的一颤。
她听到船外群蝉齐鸣,船身破开江面时水波轻漾的声音。
在这一刻,苏羡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一辈子,那么余生好像也变成了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
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她与这个世界,有了切实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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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羡立在甲板上,眺望着远山近水,随着船的前行,山水也似一刻不停地奔走着。
船已出宁入靖,江上的风景始终秀丽,但人早已无心赏景。
为了赶路,这条船几乎一直在水上,没了最初两日的新鲜劲,再美的景致也很难敌过人想要脚踏实地的心情。
除了这种本能的渴求,她始终在经历退潮的心境还有另外的原因。
她看向始终站在她身旁陪伴的人。
谢云华最近又消瘦了几分,江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鼓胀胀,却越发衬得他身形单薄到有几分伶仃。
他向前望着,视线却并没有一个落点,神情郁郁,看起来思绪已经不知飘飞到哪里去。
自从船只进入靖国以后,他这般出神的频率越来越高。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谢云华转过脸来,唇边浮起一个笑。他很自然地牵起苏羡的手,柔声问:“是不是累了,要进去歇会儿吗?”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很好看,却压不住眉眼间的忧色。苏羡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牵着他往船舱内走。
船舱内,书案上压着一封信,是今早云隐拿来的。
苏羡看过那信的内容,记录着靖国西南的情形:
“西南之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见官则诛,抽肠扒皮,更有脔其肉而食之……”
谢云华的视线落在那封信上,又刻意转开。
苏羡注意到他的动作,要去拿信的手在袖管内蜷了蜷。她垂眼想了片刻,还是走到书案后,移开镇纸,将信件抽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做得很慢,试探着谢云华的反应。见他始终未出声阻止,她又将信一点点展开,摆在了两人之间。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苏羡问道。
“西南造反,皇兄派去镇压的魏坚是这几年他一手提拔的干将。”谢云华喉结滚动,“加之皇兄这几月向通宁不断增兵,车骑将军岑复镇守,有意攻打宁国。如今兴安内部的兵力正相对薄弱,于我而言,算得上好消息。”
“可你并不觉得这是好消息。”苏羡平静地陈述。
她盯着信上后半部分的内容,白纸黑字仿佛扭曲着成了具象的画面:“……青烟绝突,白骨盈壑。官军行止之处,火炮连天,人迹断绝。父子兄弟而不相顾,已嫁之妇、及笄之女,弃于途中,百钱难鬻……”
沉默在二人之间流动,船舱内光线昏暗,带着灰调的光笼在谢云华的脸上,让他眉宇间的郁色更加明显。
“在玉京城外赈灾时,我仔细看过账册。从玉京到洛津,乞丐流民遍塞道路,既是天灾,亦是**。”
半晌,谢云华开口道,声音滞涩。
“旱灾蝗灾,致使百姓无粮;上下贪墨,赈济不力,无粮无种,他们才只能背井离乡,成为流民,地因此荒着无人耕种,来年便更缺粮。”
他想起玉京城外用一口米汤吊着气,捧着一把种粮要被带去八百里外开荒的流民。
一招算不得高明的安抚之计。
“饥则思乱,宁国现下的状况,饥民起事,陷入动乱几乎是必然。”谢云华眉头紧锁,“这种情况下,林鹤堂唯利是视,选择篡位,犹如烈火烹油,宁国国祚不久。”
他对上苏羡的眼睛,苦笑道:“我原以为,靖绝非如此。”
谢云华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年,虽然鲜有人真的相信,但我的确未想过夺权篡位。”
“我信。”苏羡小声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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