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也躲不开这雨季。
明月楼的地板又潮又湿,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似乎在楼里,都需要撑一把油纸伞。
一名男子独坐阁楼中,衣衫不整,邋里邋遢,衣襟上的水渍宛如点点泪痕,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他仰头捧起案上的酒坛一饮而尽,随着酒坛子破碎的声音,楼中的寂寥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令他大笑不止。
“都没了。”
回想起九年前的月夕节,他醉卧美人怀,笑闻群臣言,有挚爱相伴,有漱月舞剑,那是何等的海晏河清,一晌贪欢。
如今,江山易主,国破家亡,他身困此楼,曾经的良辰美景,却成了勾起痛苦回忆的枷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言罢,他又端起酒杯,欲再畅饮一番,却发现杯中早已空空如也,滴酒不剩。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扔开杯子,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旁,打开《无声戏南风》下册的手稿,洋洋洒洒地落笔,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马上就快完了。”
“什么要完了?”
清朗的声音穿透了阴晴不定的天,又如一阵清风,吹散了屋内的黏腻。
男子定睛一看,原来是故人来访。
“漱月,久违安康,别来可好。”
“回国主,一切安好。”林靖玗看着眼前颓废不堪的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只得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在宫外沽了一壶好酒,来陪国主解解闷。”
他深知,此人或许不是个能人,却是个明白人。
“如此甚好啊,来来来,快来看看我即将完本的小说。”奚方洺那消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热情地招呼林靖玗过来,全然放下了一国之君的架子。
他本就是穿越者,又怎会不知他的兄弟姐妹和黎民百姓们身处何种困境,如此发问,无非是想寻求一丝心理慰藉罢了。
“最后,将军还是与男帝在一起了吗?”林靖玗并未移动半步,只是站在原地,轻声询问。
“与男帝在一起,有何不可?”奚方洺略一迟疑,莫非是漱月与文阳的感情发生变故了?
都怪阿弟太偏执,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秦叔钰就是林靖玗,可他却依然固执地认为林靖玗已故。
林靖玗眉头紧蹙,面露不悦之色,在他看来,奚方洺笔下的男帝指的便是祁谓风,若是历史执意要他与元朔在一起,那么他宁可玉石俱焚,也要和文阳死后同穴。
“我不会喜欢祁谓风的。”他侧过头去,冷冷地说道。
他对祁谓风的感情过于复杂,但绝对没有一丝情爱。
奚方洺不明就里,为何漱月会突然提及此事。
虽与漱月同一战线,但在那个雪夜,他也与祁谓风结成了同盟,同伴不喜盟友,实在不利于团结友爱。
毕竟,祁谓风可是他唯一能够拉拢的同类人,也是唯一能够与祁谓天抗衡的同行者。
“我已与祁谓风结成穿越者联盟,所以,我相信我的盟友。”奚方洺气定神闲地说道。
林靖玗的瞳孔猛地一缩,怀中的冷金笺仿佛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热得让人无法忽视。
为何国主会认定祁谓风是穿越者?
祁谓风是否知晓他和国主之间的计划呢?
他将酒轻轻地放在红木案几上,缓缓走到书桌旁,旁敲侧击道:“《南唐遗梦》的结局,国主可曾知晓?”
白色的羊毫浸入油墨中,久久未能抬起,好似沉浸在一个无尽的梦境之中。直到毛笔吸得饱满,他才如梦初醒。
“哎呀,过了过了。”他手忙脚乱地取出一张废纸,隔着纸将毛笔上的墨汁又挤入砚台中,脸上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当然知晓:林家满门抄斩,南唐国主被囚明月楼,在月夕节当晚,被赐予牵机药而亡。
“哦——今日就是月夕节啊,”奚方洺故意将字句拉得长长的,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眼底的晦暗如乌云压城,嘴边强行勾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漱月是来送我的吗?”
林靖玗沉默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张冷金笺,递给奚方洺。
他接过冷金笺,这纸薄如蝉翼,名贵无比,背面的金漆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是真金涂层,只有用骊龙珠墨才能在上面书写,其他的墨在纸上都黯然失色。
看来,写信之人,定是祁氏两兄弟之一。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冷金笺,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牵机赐文光。
“是祁谓天?”
“不,是祁谓风写给我的密信。”
奚方洺如遭雷击,惊愕地说道:“那他为何要与我密谋杀害祁谓天?”
“没有国主,就没有我这把刀,没有刀,他如何借刀杀人?”林靖玗随手将冷金笺扔入了油灯中,随着火苗燃烧的“啪嗒”声,冷金笺熔成了一滩金水,沿着灯台滴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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