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敬斋随笔 第86章 光影之间

檐角垂落的月光，宛如银色的丝线，轻柔地洒落在我的窗前。那淡淡的光辉，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悄然爬上我的心头。

它像是一个神秘的使者，带来了一丝遥远的气息，将我拽入回忆的漩涡。在那漩涡之中，我看到了童年老宅那口静默的瓦罐。

那瓦罐静静地立在院子的一角，它的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它那略显粗糙的质地，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古朴而宁静的气息。

这口瓦罐，就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轻轻一转，便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后，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世界，那里充满了我童年的欢笑与泪水。

往昔的岁月如潮水般涌来，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在老宅的院子里，我和小伙伴们一起追逐嬉戏，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而那口瓦罐，就像是我们童年的见证者，默默地守护着我们的快乐时光。

那口青灰色的瓦罐，身形敦实，表面坑坑洼洼，像是岁月留下的吻痕，静静地蹲在老宅的井台边，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守护着老宅的点点滴滴。春日清晨，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薄雾，瓦罐便敞开怀抱，虔诚地迎接从树叶尖悄然滑落的晨露。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晨露，仿佛是大自然馈赠的珍珠，滴滴答答地坠入瓦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曲晨之赞歌。梅雨季来临时，天空仿佛破了个洞，雨水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瓦罐伫立在雨中，任由雨水欢快地注入，水面渐渐升高，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和摇曳的屋檐。而到了槐花飘香的时节，外婆总会踩着木梯，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枝头摘下一串串洁白如雪的槐花。她将这些槐花轻轻洗净，放入瓦罐，再倒入井水，让槐花在水中舒展身姿。经过阳光的亲吻和时间的酝酿，一罐清甜可口的槐花茶便诞生了。外婆用粗陶碗盛出槐花茶，碗边萦绕着袅袅热气，花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我迫不及待地接过茶碗，轻抿一口，那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入心底，暑气顿时消散无踪。

每当夜色如墨，漫过黛瓦，月光便开始了它的奇妙旅程。它顺着瓦片那细密的纹路，如同融化的银浆，缓缓流淌，最终注入那口瓦罐。年幼的我，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与欢喜，常常趴在冰凉的井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罐中的世界。只见那月亮的倒影，宛如一位娇羞的少女，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整个瓦罐仿佛盛满了一汪璀璨的星河。那倒影中的月亮，比天上的更加柔和、更加梦幻，仿佛触手可及。我伸出稚嫩的指尖，轻轻触碰水面，刹那间，涟漪如绽放的花朵般向四周扩散开来，月亮的倒影碎成了万千片闪烁的月光，如同无数撒落的星辰，簌簌沉入罐底。我瞪大了眼睛，满心惊奇，仿佛开启了一场奇妙的魔法之旅。

夏日的夜晚，瓦罐摇身一变，成了虫鸣的扩音器。纺织娘与蟋蟀仿佛是大自然的歌唱家，它们不知疲倦地演奏着夏夜的交响曲。歌声跌进瓦罐，被皎洁的月光浸泡得愈发清亮、愈发空灵。我坐在井台边，托着腮，静静地聆听着这美妙的音乐。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也送来阵阵虫鸣。我总疑心罐底藏着一个神秘而又绚丽的世界，那里或许有会发光的花朵、会跳舞的小草，还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奇妙生物。而那温柔的月光，便是通往这个神秘世界的秘钥，只要我能找到开启的方法，就能踏入那梦幻般的天地。至于那些细碎的虫吟，则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絮语，它们在向我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和无尽的奥秘。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老宅迎来了翻新。工人们的喧嚣打破了老宅的宁静，推土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那口承载着我无数回忆的瓦罐，也在这场翻新中不知去向。它像是一颗流星，划过我的生命，留下了璀璨的光芒，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废墟中疯狂地寻找，希望能再见它一面，哪怕只是残破的碎片，可最终却一无所获。此后，我离开了老宅，住进了繁华的城市。城市的夜晚，霓虹灯闪烁，照亮了大街小巷，却再也照不亮我的心。这里很少能见到完整的月亮，霓虹的光晕肆意地把月光搅碎成朦胧的雾，让人看不清月亮的模样。那曾经纯净、明亮的月光，在城市的喧嚣中变得黯淡无光。

然而，有些记忆，就如同深深扎根在心底的种子，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不会消失。每当月色清朗，那记忆里的瓦罐便会毫无预兆地浮现，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罐中盛满的月光依然澄澈如初，带着露水的清凉，和槐花的甜香，将我带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婆慈祥的笑容，听到了虫儿们悦耳的歌声，感受到了井水的清凉。原来有些美好，就像月光落进瓦罐，看似虚幻易逝，却在心底沉淀成永恒的温柔。在岁月的流转中，那抹月光始终明亮，照亮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提醒我：即使身处喧嚣的城市，被忙碌和压力包围，也要记得珍藏生命里那些纯净而美好的瞬间。因为这些瞬间，是生活给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是我们在疲惫时的心灵慰藉，也是我们继续前行的动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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