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敬斋随笔 第22章 映山红

清晨，山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宛如一匹洁白的素纱，被揉皱后随意地缠绕在黛色的山峦腰间。这晨雾轻柔而朦胧，给整个山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着那被晨雾笼罩的山峦，心中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这晨雾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这座山披上的一件华美的外衣，让它在晨曦中显得更加庄重而神秘。

我小心翼翼地踏上被露水浸润的青石板小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仿佛是大自然在向我诉说着它的故事。与此同时，我的脚步也惊起了一串细碎的珍珠，它们像顽皮的孩子一样，沿着石阶欢快地滚落进茂密的蕨类植物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继续沿着小径前行，感受着那清新的空气和潮湿的雾气。这雾气仿佛是有生命的一般，它们在我身边缠绕、舞动，让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中。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新的空气让我感到心旷神怡，所有的烦恼和压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慢慢地走着，欣赏着周围的美景。那茂密的树林、翠绿的蕨类植物、还有那潺潺流淌的小溪，都让我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放松。我不禁想起了那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这一刻，我仿佛也体会到了那种悠然自得的心境。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苦与泥土的腥甜，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山林独有的气息。这种气息清新而自然，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之中。

当我转过第三道山弯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禁为之惊叹。只见天地之间突然被泼上了一层浓艳的朱砂，那是十万株杜鹃在晨雾中绽放，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将整片松林都浸染成了晚唐诗人笔下的残阳之色。这些杜鹃花红得热烈，红得奔放，它们在晨雾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欲滴，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绚丽的色彩绘制出的一幅美丽画卷。

这让我不禁想起李商隐诗笺上那洇开的墨迹，仿佛能看到他在烛光下，蘸墨挥毫，写下那千古名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古蜀王杜宇的传说，在这花蕊间流转，他的精魄是否正栖息在某片猩红的花瓣上呢？

据史书记载，杜宇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他教民务农，使百姓安居乐业。然而，他在禅位后却归隐西山，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传说他死后化为杜鹃鸟，每到清明时节，便啼血不止，似乎在诉说着他的哀怨和思念。

此刻，我站在这花树下，凝视着那满树猩红的花朵，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我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花瓣上细密的纹路，那些微微凸起的脉络，就像千年前那位君王在玉案前批阅奏章时留下的指纹。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智慧和慈悲。

这些花朵，或许就是他的精魄所化，它们在这世间绽放，用最美的姿态诉说着那段古老的传说。而我，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人，却能在这瞬间，与千年前的君王产生如此奇妙的共鸣。

山风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花丛中嬉戏玩耍，它轻快地奔跑着，不时地触碰着花朵，引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响。这声音若有若无，宛如遥远的梦境一般，让人不禁恍惚起来。

在这恍惚之间，我仿佛听到了一种奇妙的声音，那是青铜编钟在云端奏响的声音。这声音清脆而悠扬，如同天籁一般，回荡在山谷之中，久久不散。我仿佛看到了古蜀时期的祭祀场景，人们身着华丽的服饰，手持各种乐器，围绕着青铜编钟，庄重而肃穆地演奏着。

杜宇，那个传说中的古蜀国王，或许曾经身披月光，轻盈地飞过这片山谷。他的啼鸣声如同甘霖一般，润泽着这片肥沃的土地，让万物生长，繁荣昌盛。而他的血泪，则凝结成了这漫山遍野的赤红花朵，如火焰般燃烧，诉说着他的哀怨与思念。

《华阳国志》中记载，蜀人每当听到子规鸟的啼鸣，都会起身说道：“望帝！”这种源自远古的集体记忆，此刻正如同沉睡已久的巨兽，在我的血管中缓缓苏醒。它让我感受到了古蜀文化的博大精深，以及那个时代人们对杜宇的深深敬仰和怀念。

行至半山，石阶上的青苔已斑驳成画。忽然记起李白在宣城谢朓楼头的感叹："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这位仗剑出蜀的诗人，在天宝十三载的暮春时节，于敬亭山下偶遇故乡的花信。他是否也像我这般，将酒盏斟满月光，对着杜鹃花影写下断肠诗句？史载李白流放夜郎时，曾在三峡听见子规啼鸣，写下"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此刻的山风里，似乎还回荡着他穿越千年的叹息。

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曾在东坡亲手栽种杜鹃。我仿佛看见他穿着青衫，执锄松土的身影。他在《山石榴寄元九》中写道："忠州洲里今日花，庐山山头去年树。"这种跨越时空的生命接力，让杜鹃花成为文人精神的图腾。当我在《琵琶行》墨迹里触摸到江州司马的泪痕，忽然懂得他为何说"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这赤红不是娇柔的点缀，而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暮色浸染山峦时，我坐在老槐树下的磐石上。夕阳将花海镀上金边，每片花瓣都成了燃烧的琥珀。山风掠过，十万朵杜鹃同时轻颤，仿佛天地间奏响无声的安魂曲。我忽然明白，古人为何将这种花唤作"映山红"——它不仅染红了山峦，更映亮了文明的天空。从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飞鸟，到金沙遗址玉璋上的云雷纹，这种赤红始终在古蜀人的血脉里奔涌。

下山的石阶已铺满落英，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回头望去，暮色中的杜鹃花依然如火如霞，像一幅永不褪色的丹青。当第一颗星子升上天空时，我听见山风中传来清越的啼鸣，那是望帝的精魂在云端徘徊。这啼鸣穿越三千年时光，在都江堰的涛声里，在武侯祠的古柏间，在杜甫草堂的诗韵中，永远守护着这片燃烧的春天。

此刻的我终于懂得，杜鹃花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文明的密码。它见证过蚕丛开国的艰辛，聆听过相如赋月的清响，陪伴过东坡夜游的孤舟。当我们在钢筋森林中疲惫时，不妨循着这抹赤红，回到文明的源头，让古老的精魂唤醒沉睡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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