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贞抬手按了按眼角,袖口蹭过颧骨时带起一阵微痒。她深吸一口气,药柜里陈放多年的草木气息漫进鼻腔,当归的甘醇混着陈皮的微苦,却都盖不住林小婉指尖那捧雪莲干散出的清寒 —— 那味道像极了终南山顶的雪,即便被岁月封存在陶罐里,依旧带着刺破尘埃的凛冽。
“让我看看。” 她接过林小婉递来的雪莲干,指腹抚过蜷曲的花瓣。褐色的苞片边缘泛着干枯的黄,却在指尖捻动时簌簌落下细碎的白,像极了师祖爷故事里总也下不完的山雪。记忆里的山神庙又在眼前浮现,那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总爱扒着庙门的破洞看师祖爷制药。庙梁上悬着的药篓里,就总晾着这样的雪莲,风一吹,干硬的花瓣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说着话。
“这雪莲…… 该有三十年了吧。” 张思贞的声音有些发哑。她记得师祖爷最后一次带雪莲回来时,袍子上结着冰碴,靴底沾着的雪在门槛化成水,晕出深色的印子。那天他把雪莲摊在庙中唯一的青石板上,借着从破窗斜照进来的月光反复翻动,指尖冻得通红却依旧轻柔,像是在抚摸初生的婴儿。“丫头你记着,” 他粗糙的手掌覆在她头顶,声音裹着寒气却格外清晰,“这雪莲长在雪线之上,吸的是寒气,聚的是生机。救人时要用炭火慢慢煨,急不得。”
林小婉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干枯的花瓣。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跟着师父去后山采药,也是这样的冷天,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师父指着石缝里一株顶着雪的植物说:“那是雪莲的幼苗,要长十年才能开花。采的时候得留着根须,不然来年就长不出来了。” 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来采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此刻指尖触到雪莲干粗糙的纹理,忽然就明白了师父话里的意思。
张思贞把雪莲干放回陶罐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陶罐内壁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是常年存放药材留下的痕迹。她想起师祖爷去世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冷。老人躺在床上,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却还拉着她的手说:“那罐雪莲…… 留着给最需要的人。记得要用雪水来煎,火不能太旺,得慢慢熬……” 那时她还小,不懂什么叫 “最需要的人”,只看着师祖爷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雪光,一闪一闪的,像藏着星星。
“师父,” 林小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您说师祖爷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对着雪莲干发呆啊?”
张思贞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仿佛盛着岁月的光。“何止是发呆啊,” 她说,“他还总对着雪莲说话呢。说今年的雪下得够不够大,说哪个山坳里的雪莲长得最壮实,说什么时候才能再去看看它们……”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在跟雪莲说话,是在跟那些等着他救命的人说话呢。”
林小婉拿起一片雪莲干,对着光看。干枯的花瓣上布满细密的纹路,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网住了三十年的风霜,也网住了无数个被温暖过的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雪莲干放了这么久,还能散发出那样清冽的气息。那不是药材的味道,是岁月的味道,是人心的味道,是一代又一代人用真心和坚持酿出来的味道。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张思贞起身关好窗,回头看见林小婉正小心翼翼地把雪莲干一片一片放回陶罐里。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她们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屋子里漫开,像极了当年山神庙里那片暖。
“能用的,” 张思贞轻声说,像是在回答林小婉刚才的问题,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只要心里的火不熄,这雪莲就永远有用。”
林小婉望着苏瑶手中的银匙,月光透过镂空的草木纹,在桌面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山神庙顶上漏下来的星光。她忽然想起去年跟着师父去山涧取水,也是这样的月夜,苏瑶蹲在溪边舀水时,银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丫头你看," 师父指着溪水里的月影,"水是活的,药也是活的。哪怕是同样的方子,不同的人配出来,滋味也不一样。" 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同样的当归红花,师父配出来的药汤总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暖意。
张思贞将那本泛黄的药方册抚平,指尖划过最后一页师祖爷的批注。墨迹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月光下显出浅浅的印痕,像是谁用指甲反复刻过。她想起师祖爷常说的那句话:"药有君臣佐使,人有悲欢离合,可治病的道理,从来都藏在心里。" 当年她总嫌老人唠叨,此刻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纹路,忽然就懂了那些话里的意思。
苏瑶将银匙放回药箱,沉香木珠在锦囊上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打开旁边的药柜,一股混合着当归与红花的香气漫了出来,带着草木特有的温热。"当归要选归头肥大的," 她拿起一支当归,在月光下翻转着,"你看这断面,要有油润的光泽才好。红花则要选颜色深红的,捏在手里要有些分量,太轻的怕是陈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