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子吃到一半,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猛地回头时,只见一只浑身灰毛的小兽正蹲在三米外的蕨类丛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杂粮饼。那是只还没长足的果子狸,鼻尖湿漉漉的,前爪上还沾着野莓的紫汁。她忍不住笑了,掰下小半块饼子放在石头边,自己则往后退了两步。
果子狸犹豫着往前挪了挪,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忽然叼起饼子蹿进了灌木丛。枝叶晃动间,还掉下来颗咬了一半的野草莓,红艳艳地落在青苔上。她看着那抹消失的灰影,想起今早出门时,林小婉把饼子塞进她手里的模样,小姑娘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掌心还带着刚烙完饼的温度。
溪水在脚边打着旋儿流过,映出渐暗的天色。西天的云霞已经褪成了淡紫色,几只晚归的白鹭正掠过远处的稻田,翅膀划破暮色的样子像支支银箭。药篓里的薄荷不知被什么惊动,忽然散出一阵清凉的气息,混着饼子的麦香,在晚风里酿成种特别的味道。
她把最后一口饼子慢慢嚼碎,喉间涌上淡淡的回甘。这饼子里掺了新收的玉米面,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让奔波了一天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抬手按了按酸胀的膝盖,那里的旧伤是前年采冬凌草时落下的,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可此刻被山风一吹,竟舒服得让她想眯起眼睛。
对岸的树林里突然飞出一群麻雀,惊起的落叶像场金色的雨。她下意识地护住药篓,直到看清是鸟群才松了口气。竹篓里的草药们像是有了灵性,苍术的根茎在底层沉默地躺着,紫花地丁的花瓣还保持着绽放的姿态,而那几簇松萝,正安静地躺在最上层的油纸里,仿佛在等待着发挥它们的价值。
“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家了。” 她对着溪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水里的倒影也跟着晃了晃。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此刻竟透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把山间的日光都吸进了皮肤里。手腕上那串用山楂核穿的手串,是林小婉去年亲手做的,此刻正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响声。
远处的村庄已经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背起药篓时,特意扶了扶里面的松萝。今天采到的这些,足够给母亲煎上半个月的药了,若是再配上后山的川贝,说不定能让母亲的咳嗽彻底好起来。等秋收后,她还想攒些钱,让林小婉去镇上的药铺当学徒,那姑娘识文断字,肯定比自己更能摸清这些草药的性子。
晚风突然变得湿润起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她抬头望了望天,云层正从东边慢慢压过来,赶紧加快了脚步。踩着溪边的卵石往前走时,裤脚被溪水溅湿了也顾不上,心里只想着得赶在下雨前到家。
药篓在背后轻轻晃荡,里面的草药们像是在互相打招呼。她能想象到林小婉见到松萝时惊喜的样子,那姑娘定会睁着圆圆的眼睛,拉着她问个不停,然后连夜在本子上画出松萝的样子,旁边还要歪歪扭扭地写上 “治肺热,生于老松”。
山路在脚下蜿蜒,像条被踩亮的银带,一直延伸到暮色渐浓的山口。她的草鞋碾过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响,这声音混着山风的呜咽,倒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掌心的温度还没散尽,那是杂粮饼留下的余温,就像师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时,枯瘦指节间透出的暖意。
师父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老人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窗外的野菊开得正盛,金色的花瓣簌簌落在窗台上。他枯槁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睛望着房梁上悬着的药锄,声音轻得像缕烟:“医者如星啊……” 那时她才十五岁,只当是老人临终的胡话,直到三年后独自背着药篓走进这片山林,才渐渐咂摸出这句话里浸着的甘苦。
药篓里的苍术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大概是被山风卷着的雨丝打湿了。她停下脚步,伸手撩开篓口的油布,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打量那些静默的草药。松萝的银灰色枝条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极了冬夜天空中最暗的星子;紫花地丁的花瓣已经合拢,把淡紫色的光芒收进了花苞,倒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就连最普通的蒲公英,此刻也把白色的冠毛收敛起来,只留着折断的茎秆渗出乳白色的汁液,那是它最珍贵的药用精华。
“你们这些星星,也在等我这个引路人呢。” 她对着药篓轻声说,指尖拂过松萝纤细的分枝。去年在鹰嘴崖采岩柏时,她曾失足滑落,是腰间的药篓勾住了岩缝里的老藤才捡回条命。那时篓里只有半株刚采的七叶一枝花,根茎上还沾着崖壁的朱砂土 —— 那是给邻村高烧不退的孩童准备的救命药。她悬在半空时,看着那株在篓里静静躺着的草药,突然就明白了师父说的 “桥梁” 是什么意思。
山风里突然掺进了泥土的腥气,是要下雨了。她把油布重新盖好,加快脚步往山口走。路两旁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竹叶上的水珠被风抖落,打在她的斗笠上噼啪作响。这声音让她想起师父的药碾子,老人总爱在雨夜坐在灯下碾药,铜碾轮转动时发出的咕噜声,和着窗外的雨声,是她整个少年时代最安稳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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