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把图纸抚平,铺在案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那些字迹和图画仿佛活了过来:秋千架上的小人在轻轻摇晃,飞箭头带着风声,爱心上的红线像在微微颤动。她忽然想起自己初学医时,也有这么个本子,上面画满了草药的样子,蒲公英画成带着小伞的精灵,艾草画成顶着星星的小草,师父见了,只笑着在扉页题了 "心诚则灵" 四个字。
"明天开始,我教你认草药的字。" 苏瑶拿起笔,在 "坐秋千" 旁边写下 "稳" 字,笔锋圆润,像她此刻的语气,"你看这 ' 稳' 字,左边是禾,右边是急,庄稼要长得稳,既要有扎根的耐心,也要有应对风雨的急智。"
小师妹盯着那个 "稳" 字,忽然伸手在案上画了画,指尖划过的痕迹,竟有几分像苏瑶写的笔画。"那 ' 快' 字呢?" 她抬头问,眼里的羞怯散去,亮着求知的光,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星。
"快字左边是心,右边是夬。" 苏瑶握着她的手,在沙盘里写下 "快" 字,"夬是决断的意思,心要明,手要决,才能又快又准。" 指尖相触的瞬间,小师妹觉得苏瑶的手暖暖的,带着常年碾药留下的薄茧,却比任何东西都让人安心。
陈阿公喝着剩下的药汤,看着这一幕,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他想起年轻时,村里的老郎中给人看病,总爱在药方背面画些草药,怕识字少的村民看不懂。那些画在糙纸上的草药,和眼前这张耳穴图一样,都藏着医者的心意,无关笔墨,只关真心。
檐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的调子格外轻快,像在为这张特别的耳穴图伴奏。小师妹看着沙盘里的 "快" 字,又看了看案上自己画的小箭头,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原来那些记不住的字,画不出的意,都藏在苏瑶握着她的手心里,藏在陈阿公的笑声里,藏在张思贞温柔的目光里。
苏瑶把耳穴图折好,放进小师妹的布包里,布包里还躺着那半块给阿黄敷的草药。"明天带阿黄来药堂吧。" 她拍了拍布包,"让它也看看你画的图,说不定它也能看懂呢。"
小师妹摸着布包里的图纸,感觉那薄薄的纸页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她知道,那里面装着的不只是字迹和图画,还有苏瑶没说出口的期许,陈阿公藏在笑里的鼓励,和自己那颗想要长成参天大树的,小小的初心。
苏瑶的目光落在小师妹的发顶,那里还沾着片细碎的薄荷叶,想来是今早侍弄草药时蹭上的。阳光顺着窗格爬上去,在小师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绒毛,像给那片专注镀了层光晕。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好天气,老人生前最爱的那盆薄荷开了花,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像撒在绿毯上的碎银。
“医道不是技艺。” 师父那时已说不出太多话,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苏瑶的手腕,指腹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草药常年浸润的微凉,“是手捧着心……”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棉絮,“你看这薄荷,年年枯了又发,不是靠人浇多少水,是它自己肯往下扎根。”
药炉里的艾草还在静静燃烧,灰白色的烟顺着炉口袅袅升起,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苏瑶记得自己初学艾灸时,总掌握不好距离,要么烫得患者皱眉,要么离得太远没效果。师父就拿根筷子,一头抵着患者的皮肤,一头让她握着艾条,“距离要像人心,太远生分,太近灼痛。” 此刻看着小师妹揉按太阳穴的手,指尖的力道渐渐匀了,不再是刚才那试探的忽轻忽重,倒像春雨落在田埂上,润物无声。
“阿公,这样力道行吗?” 小师妹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询问,掌心的温度透过陈阿公的鬓角传过去,像带着股暖意。陈阿公闭着眼点头,嘴角噙着笑:“刚好,像春风吹过麦浪,不疾不徐的。”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村里的老郎中给人推拿,总爱说 “手要带着气走”,那时不懂什么是气,此刻被小师妹的指尖一碰,倒忽然明白了 —— 那气里,有心疼,有体谅,还有份小心翼翼的珍重。
张思贞泡的菊花茶在粗瓷碗里舒展,金黄的花瓣慢慢绽开,像一群刚睡醒的蝴蝶。她给苏瑶端来一碗,指尖碰了碰苏瑶的手背:“想起师父了?” 苏瑶望着碗里沉浮的菊花,轻轻 “嗯” 了一声。那年师父病中,她也是这样泡菊花茶,师父却总说 “太浓了”,后来才发现,他是想让她多喝些,自己舍不得。
石臼里的薄荷末已经碾得极细,王庚正用细筛子筛着,绿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小雨。筛子是师父留下的,竹编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筛眼大小均匀,是老手艺人才编得出来的精细。“这筛子筛过的药末,敷在伤口上不硌得慌。” 王庚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对往事的怀念,“师父说,药要碾得细,心要磨得净,都是一个理。”
小师妹揉按完太阳穴,又学着苏瑶的样子,用拇指轻轻点按陈阿公的风池穴。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尖圆圆的,像刚剥壳的莲子。陈阿公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脉搏上:“丫头你看,这脉跳得多稳,就像你刚才扎的针,不慌不忙的。” 小师妹的指尖感受到那规律的搏动,忽然觉得那跳动里,藏着比书本更鲜活的道理 —— 生命的节律,从不需要刻意的技巧,只需要真诚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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