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王庚的声音哽咽了。他想起昨夜药鼎中浮现的模糊人影,原来那些捧着药碗的病患,正是当年云梦泽水灾的幸存者。苏瑶将两片龙骨并置案头,只见骨片细孔中渗出的津液交融成珠,珠内映出奇异景象:少年时的师父跪在泥泞中,用骨片为垂危的孩童刮骨疗毒,背后是漫山遍野盛开的安神花。
后晌的阳光斜斜切进药房,将炒药锅镀成暖金色。赵轩盯着锅中焦黑的黄芪直皱眉,竹制锅铲刮过锅底时发出刺耳声响,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雀。蜜炙药材的焦糊味混着灶膛的炭火气,把整个屋子熏得像座失修的砖窑。
"火侯如人心,过犹不及。" 苏瑶的竹筷在焦药堆里拨拉出半片完整的黄芪,断面的蜂窝状导管已被烤成炭色。她屈指轻叩灶膛边缘,暗红的炭火突然爆出火星,在暮色中划出银亮的弧线:"看这火苗,似笑非笑时最宜炒蜜药。" 话音未落,她手腕翻转,新炙的黄芪拌着琥珀色蜂蜜滑入锅中,银镯与铁锅碰撞出 "叮铃" 的脆响,竟与药圃里晨露坠叶的节奏暗合。
赵轩屏住呼吸,只见蜜液在锅底泛起珍珠般的泡。苏瑶的竹筷以奇特的韵律搅动,药香与蜜香在蒸汽中纠缠上升,形成肉眼可见的螺旋纹路。当银镯第三次叩响锅沿时,那股甜腻的蜜香忽然收敛,透出黄芪特有的豆腥气 —— 如同山雨欲来时,乌云缝隙里乍现的天光。
"听。" 苏瑶的声音陡然放轻。赵轩闭眼凝神,炒药声中竟夹杂着细微的 "噼啪" 声,像极了昨夜血绢上 "仁" 字化作游丝时的轻响。更奇异的是,随着药香盖过蜜香,灶膛里的炭火竟凝成火苗人脸,嘴角含笑,正是《炮炙**》插图里那位手持药杵的老者。
当他颤抖着将手靠近锅沿,掌心突然传来灼烫 —— 袖口被药汁浸染的云纹,此刻竟化作游动的火蛇。锅中的黄芪片突然齐整地翻转,每片药材的断面都浮现出细密的火纹,与《雷公炮炙论》里 "蜜炙需见火纹而不焦" 的记载分毫不差。最惊人的是,焦黑的药渣里渗出晶莹的液珠,落地时竟凝成微型药鼎,鼎内浮沉着 "火候" 二字的金箔。
暮色浸染药圃时,林娜的指尖还掐着经络图的 "任脉" 卷轴。绢布上朱笔勾勒的红线蜿蜒如蛇,"起于胞中" 四字被她磨得发毛,荷叶笺下渗出的汗渍晕开了 "胞" 字的月字旁,露出底下泛黄的纸纹 —— 那是多年前被经血浸染的痕迹,苏瑶总说这是前朝女医的手泽。
母羊在草棚里焦躁地刨蹄,羊水顺着干草缝隙渗成暗痕。林娜攥着荷叶笺的手突然发抖,纸上 "胞中" 二字竟与羊腹的起伏同步搏动。苏瑶解下腰间的银针包,银质针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针尖却凝着一滴不易察觉的露珠:"看这羊膜,像不像《奇经八脉考》里画的胞宫?"
当羊羔的前蹄突破羊膜时,林娜听见经络图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猛地掀开荷叶笺,只见 "任脉" 红线活了过来,顺着绢布爬向母羊腹部,在 "关元" 穴处聚成红点。苏瑶的银针已刺入羊的 "三阴交",指腹轻捻针柄时,林娜看见无数细小红线从针尾涌出,与母羊皮下的血脉共鸣,形成肉眼可见的涟漪。
"女子闭经如江河断流。" 苏瑶的银簪划开暮色,指向羊棚外的药渠,"你看那泽泻与益母草,本是通利之药,若不得气血推动,亦如枯木难燃。" 话音未落,林娜腕间的闻诊录突然发烫,昨夜月光下的音符化作红绳,一头系着银针,一头缠着她袖中藏的益母草药方。最惊人的是,母羊产后滴落的羊水竟在草棚地面汇成经络图,"胞中" 位置浮出一枚血色玉印,印文正是闻诊录里妇人的姓氏。
"针感如潮汐,需辨气血盈亏。" 苏瑶拔出银针时,针尖沾着米粒大的血珠,血珠落地即化作益母草幼苗。林娜这才发现,母羊 "三阴交" 穴周围的皮肤泛起奇异的红晕,形状恰似她每日临摹的 "任脉" 走向。当她颤抖着将手覆上母羊腹部,竟听见体内传来潺潺水声,与昨夜闻诊录里的痰鸣音截然不同,那是经血冲破瘀滞的奔涌声。
仲冬的雪粒子砸在窗棂上沙沙作响,王庚的指尖攥着赭石色药包,布纹里渗着黄连的苦汁。三日前他为伤寒患者开了桂枝汤,却误将辛热的附子当温性黄芪抓入药包,此刻病家小厮正候在堂前,说病人服药后彻夜烦渴。药斗柜的铜环上凝着冰棱,映出他青黑的眼圈 —— 整整一夜,他把《伤寒论》翻得纸页发毛,也没找到错药补救之法。
"尝尝?" 苏瑶的姜汤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红糖浆沿着碗壁凝成琥珀色纹路。王庚接过时,发现碗底沉着片干缩的附子 —— 正是他错抓的那味药。师父用竹筷敲了敲药斗柜,积雪从柜顶滑落,露出层压着的兽骨镇纸,骨头上 "甲戌" 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我十七岁那年,把治寒疝的乌头当成了祛风的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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