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砚烹江山 第63章 画室·传承与喘息

松烟墨的沉稳香气与煎煮中药的苦涩气息在画室里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木地板上斑驳的墨痕映照得如同古老的符咒。沈昭微微俯身，右手轻轻覆在一个小男孩的手背上，引导他握笔的力道。那支狼毫笔在宣纸上缓缓游走，勾勒出枯枝的轮廓——苍劲如铁，却又在转折处透出几分柔韧，仿佛在诉说生命的顽强。

曾经，这只手执掌虎符，号令千军万马，如今却温柔地教孩童如何用笔墨传递意境。她的小指关节微微弯曲，僵硬得像是被时间凝固——那是三年前战场上“蜂群”纳米机器人留下的印记。那些细如尘埃的机械虫豸曾在她体内肆虐，啃噬神经，最终被强行压制，却也在她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

“沈先生！您看我画的青铜鼎像不像博物馆里的那个？”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发梢上还沾着几点天青色的颜料，像是无意间点缀的星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沈昭唇角微扬，刚想伸手接过画纸，肺叶深处却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在胸腔内翻搅。剧烈的痉挛让她眼前一黑，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咳得几乎弯下腰去。她的手指死死攥住桌角，指节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就在她摇摇欲坠之际，一只银灰色的机械臂稳稳扶住了她的后背。裴砚之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胸腔共鸣器发出低沉而平稳的指令：“吸气——慢一点——呼——”那声音如同深海中的锚，将她从窒息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他的左手仍握着装裱用的棕刷，指节修长，动作精准，仿佛刚才的援护只是他日常的一部分。

药炉上的陶罐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在空气中盘旋，与墨香、颜料的气息混杂，形成一种近乎禅意的安宁。窗外的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低语。案头摊开的《金石索》被微风掀起一角，泛黄的书页上，钟鼎铭文的拓片沉默如谜。沈昭的目光有些恍惚，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去年今日——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眼的光，医疗器械的嗡鸣，以及体内那些失控的纳米虫疯狂撕咬的痛楚。

而手术室门外，裴砚之坐在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剑。他仅存的左手缓缓拨动紫檀佛珠，每一粒珠子碾过指尖的触感，都像是在丈量时间与命运的重量。那串佛珠是他母亲在灵岩寺为他求来的，据说浸透了香火与祈愿，能护佑人度过劫难。

“喵呜~”一声慵懒的猫叫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虎符”——这只三年前他们在巷口垃圾堆里捡到的流浪猫，如今毛色油亮如最上等的徽墨。尽管断了一条后腿，它却灵活地窜上画案，嘴里叼着的正是沈昭咳喘时掉落的药包。它的尾巴轻轻一扫，不经意间掠过裴砚之正在装裱的画心——《并蒂莲》。

那是他们合作完成的第一幅作品。两朵莲花从淤泥中挣脱，相依相偎，花瓣舒展如云，莲心却透着坚韧。沈昭画莲，裴砚之题字，墨迹淋漓间，仿佛是他们伤痕累累灵魂的映照。莲下有鱼，悠然游弋，那是裴砚之添的笔触——他说，鱼戏莲叶间，是生生不息的隐喻。

孩子们早已习惯了沈昭的咳喘，此刻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沈先生，您今天能教我们画竹子吗？”“裴先生，您的机械臂是怎么做出这么细的线条的？”

沈昭缓过气来，轻轻拭去唇角的血丝，笑道：“好，今天教你们画竹——竹有节，亦如人有骨。”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裴砚之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药茶，茶汤澄澈，映出她苍白的脸。

画室角落里，未完成的画稿堆叠如山，有些是学生的习作，有些是她自己的随笔。最上面一张，墨迹未干，画的是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狂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却仍固执地不肯坠落。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斜斜地落在《并蒂莲》上，莲瓣边缘镀了一层金辉，恍若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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