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恨却来时 第453章 四海商行

齐瑾换上粗布短褐，脸上抹了灰，带着两名同样不起眼的精干护卫，一头扎进了城西灾民聚集的窝棚区。

这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他蹲在破败的棚檐下，与面黄肌瘦的老农攀谈，递上仅有的干粮换取信任。

“官仓的粮？呸！”一个豁牙老汉啐了一口，浑浊的眼里满是愤恨，“前年说是放陈粮平抑粮价，运来的全是长了绿毛的霉米，掺着沙土石子，一袋粮倒有小半袋是土！就这还限量，黑市上的‘好粮’贵得吓死人，都是‘粮耗子’和四海商行那些天杀的勾搭着弄出来的！”

“粮耗子？四海商行？”齐瑾追问。

“就是管粮仓的那些蛀虫！”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压低声音，“跟四海商行穿一条裤子！听说他们用霉米、沙土甚至空袋子顶替好粮，好粮都偷偷运走卖了，那四海商行，势力大着呢，听说背后有大靠山呢！”

齐瑾蹙眉，不禁问道，“老人家，你是怎么知道这家商行的所作所为的？”

“唉，别提了，”老汉直摆手，“这商行的大股东是咱们这出了名的地主老爷，姓王。他们家日日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我那苦命的儿子死了之后，他们还要霸占我那可怜的儿媳，万幸进了他们家还算有一条活路，我那孙子当个打杂的，也不用和我一样被饿死了……

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去他们府门前讨公道，说出了这种种恶行，包括这粮以次充好再卖给百姓的事。你猜怎么着？那厮压根不在乎口舌，直接认下了，二话不说让底下的把他给打死了……”

齐瑾听得入神，“这样的事，官府都不管吗？”

“这世上哪个地方还没有几张护官符啊！这王老爷啊，和刺史老爷有姻亲，他把他姑娘献给刺史大人了，官府里的其他人又怎么敢得罪刺史大人呢……”

齐瑾暗暗思索道，这样一来，所谓的四海商行，最大的靠山也不过就是林源中而已，不过看他那怂样，背地里竟然能赶出如此草菅人命指使……还一口气吞了三百万石粮食……

但是这些粮食藏着什么地方呢，总不可能藏在刺史府上罢？不可能，他好歹是个刺史，还没蠢到这个地步，或许……是藏在王地主家？这样一来，王家就可作为替罪羊揽下一切……

不对，王家同刺史的关系如此明显，王家一旦被查，林源中的乌纱帽也别想要了，除非他是真的蠢……而且，为什么是要烧毁各种账目证据呢……

官仓监守自盗、官员豪强狼狈为奸……齐瑾眼神锐利如鹰，转眼间，他生出了一个主意。

当晚，他甩开大部分护卫，只带最信任的两人，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四海商行位于城南运河码头附近的一处秘密货栈。

货栈深处，堆积着大量尚未转运的麻袋。齐瑾的心猛地一跳——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麻袋上赫然印着“青州永丰仓”的官印。

这些本应在放粮时随粮发出，或在架阁库焚毁时一同化为灰烬的官方麻袋，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旁边，还有几袋未来得及处理的粮食，散发着浓烈的霉变气味。

“果然！”

齐瑾攥紧了拳头。这印证了他的推断：粮食并非一夜蒸发，而是被长期、系统性地盗卖替换。焚毁账册，就是为了彻底抹去这长达数年的、触目惊心的亏空记录。这些麻袋和霉粮，就是铁一般的物证。他冒险取了几小块印有官印的麻袋布和一小包霉粮样本，悄然退走。

可是就如此轻易地找到了粮食，且这些粮食虽多，但明显不足三百万石，齐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他脑中冒出——

或许，这些粮食是故意放在这里的。

而目的，正是让王家和林源中都成为替罪羊。

……

齐琰坐镇临时征用的州衙偏厅。在谢允和户部侍郎的指导下，他组织了一批精干的书吏和户部算手，如同工蚁般在浩如烟海的零散票据、过往公文副本、邻近州县粮仓调拨记录、漕运单据中艰难跋涉。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的气味和压抑的专注。

工作繁琐枯燥至极，但齐琰沉得住气，一丝不苟。由官员核对后，他再亲自确认每一笔看似微不足道的记录，寻找着账册焚毁后残留的蛛丝马迹。

“谢大人，您看这里！”齐琰指着几份不同年份、不同仓的“平准损耗”记录对谢允道，“永丰仓政和十八年的损耗记录是三千石，政和十九年是五千石，到了政和二十年与政和二十一年竟高达一万两千石！

而相邻的济北仓，同年损耗不过两千余石。这平准损耗的数额不仅异常巨大，且逐年激增，远远超出了常理。”

谢允凑近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明察，这绝非正常损耗！如此巨额损耗，定是人为虚报，是贪墨的幌子！”

齐琰点头，这是重建账目过程中发现的最具价值的线索——一个庞大的、被精心伪装过的贪腐模式浮出水面。他立刻整理好所有异常记录，连同分析报告，郑重地呈交给谢允和皇帝。二人深知程序的重要，所有发现都及时汇报，不留任何私自行动的余地。

谢允坐镇中军，运筹帷幄，他利用吏部档案库的庞大资源，迅速梳理青州及周边相关官员的履历、背景、派系、升迁轨迹。

一张无形的网在他脑海中织就，一批可疑的中下层官吏被精准锁定，仓大使、库吏、漕运押送官、账房书办……这些人位置不高，却是粮仓运作的核心，最有可能接触核心操作。

“这些人，一律押至青州牢狱审查。”

谢允亲自坐镇审讯室，手段老辣，他没有急于上刑，而是先以如山铁证和其家人前程为筹码，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

几个关键的小吏在谢允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强大的气场下，心理防线迅速崩溃，涕泪横流地供认，他们长期受青州长史赵德海的直接指使和威胁，在粮食入库时以次充好，在出库放赈或出陈易新时虚报数量、用霉米沙土甚至空袋充数，将盗卖出的好粮通过秘密渠道交给指定的商人和四海商行。所得赃款，大部分上缴给赵德海，小部分自肥。

“赵德海……”谢允喃喃道。

这个名字成为明面上最大的黑手，谢允立刻签发拘票，命精锐捕快火速捉拿赵德海。

然而，当捕快冲入赵府时，看到的却是悬在梁上、早已气绝的赵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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