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人生 第1章 来自阿基坦的埃莉诺

阿基坦，普瓦捷的城堡里炉火摇曳，一位垂垂老矣的埃莉诺正靠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小憩。

一旁的侍女端起狐裘想要为妇人盖上，动作犹如蜂鸟振翅般微弱，但如此轻微的动作依然惊醒了埃莉诺。

睁开浑浊的双眼，埃莉诺轻轻的看向侍女：“什么时间了？”

“回禀王太后，下午16点了。”同样遍布皱纹的侍女回答道。

“这个点了啊，看来我这一觉睡得不是时候。”

埃莉诺说完却是一愣，感觉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旁跟随埃莉诺多年的侍女察觉到埃莉诺的焦急，便轻声提醒道：“殿下，您是想问威廉·马歇尔伯爵嘛？他现在正在外面候着。”

埃莉诺反应了一会才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侍女退下前去传达，而埃莉诺则站起身子，想要整理下自己的仪容，但当她走到那面镜子前时，竟然看到了一个巧笑嫣嫣的少妇。

镜中妇女的金红色卷发似熔化的铜流泻在肩头，翡翠色瞳孔映着阿基坦的烈阳，腰间的银链缀满大马士革匠人打造的玫瑰纹饰，每一步都带着异国香料的余韵。

她的微笑是如此的令埃莉诺熟悉和陌生，因为那正是25岁的自己，刚成为法兰西王后的自己。

一瞬间的甜蜜，随即而来的是如同大海一般的冷漠，还有一丝丝的愤怒。

埃莉诺回想起那个木讷的青年，不能不说他对自己不好，他甚至为她修了一座宫殿，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把埃莉诺放在第一位，心中只有他的王位与国家。

这样的男人满足不了埃莉诺的幻想，年轻时的埃莉诺像个男人一样骑马打猎，像个男人统治着阿基坦，也像个男人一样渴望着另一半。

不过面对这段父亲为她定下的婚姻，埃莉诺还是选择接受，并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王后，安心为那个木讷的青年十月怀胎。

但当那个青年在维泽莱修道院撕毁婚书时，羊皮纸碎屑像雪落在她流产后的苍白脸颊上时，当"上帝不赐你生育王嗣的恩典"这句话如冰锥般刺进埃莉诺的内心时，埃莉诺只觉滔天愤怒，甚至这愤怒的余烬在五十年后依然泛有余温。

埃莉诺压下怒火，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任由侍女将将代表着王太后的金冠重新戴在自己头上。

只是看向那顶金冠时，埃莉诺的眼神也是颇为复杂。她恨为自己戴上金冠的那个男人，却无比珍爱着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时，从外面传来脚步声打断了埃莉诺的回忆。待埃莉诺允许，一名身披盔甲的老年贵族已经站在埃莉诺面前。

“威廉伯爵。”埃莉诺示意请坐：“很抱歉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为你送别。”

“王太后殿下，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天花板，还有一堆温暖的炉火，我就很满足了。”威廉·马歇尔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但眼神依旧狡黠，只见他面带微笑道：“毕竟，要不是您，我在三十年前就死在了那个黑暗潮湿的水牢了。”

埃莉诺笑了笑。这个威廉·马歇尔，自从埃莉诺30年前将他从叛军手中赎回，他就经常以自己的骑士自居，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的儿子，哪怕是掀起叛乱也从不退缩。

只是自己的儿子……

埃莉诺的笑容收敛，小亨利的热病、杰弗里的坠马、理查的箭伤，像钝刀凌迟着母亲的心脏，只剩下最小的儿子还能稍稍宽慰埃莉诺的心。

看出埃莉诺的烦恼，又用余光看到桌上堆积的文件，威廉·马歇尔上前宽慰道：“殿下，还请您不要太过操劳了。约翰陛下已经可以接手国政了。”

提到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埃莉诺就是满脸苦笑。

约翰的哥哥理查，以王者归来之姿将原本极度不利的局势逆转，将侵占了大量土地的法王菲力四面合围，甚至有掀翻法王王座的可能。

但这一切都随着理查的去世而灰飞烟灭了。

而埃莉诺亲手扶着约翰上位，期望着约翰能够保持当下的局面，甚至能维持也好，但却都是奢望。

约翰的名望太糟糕了，几度反叛盟友，暴虐无度，奸淫掳掠等等。原本在理查当政期间，准备投降的法兰西贵族一听是约翰继位后，立刻重新向法王宣誓效忠，连带着半个诺曼底重回法兰西怀抱。

约翰自然是勃然大怒，立刻召集军队想要教训这群降而复叛的贵族，但却被法兰西的骑士狠狠的教训一番。

如此一来，金雀花王朝的局势更是雪上加霜。而且不仅前线岌岌可危，就连后方都有随时崩溃的风险。

为了给理查东征，英格兰和半个法兰西被加征萨拉丁十一税。

为了给理查交赎金，英格兰和半个法兰西被加征理查的赎金税。

为了给理查凑军饷，英格兰和半个法兰西再次刮地三尺。

原来还能靠着前线的捷报来转移民众的不满，但是战败的消息一来，国内的局势顿时如同达到沸点的热水般开始翻腾。

为此，埃莉诺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躯为自己儿子擦屁股。

而当面对威廉·马歇尔这位颇具才干的贵族时，埃莉诺还是十分惋惜的，因此她还是开口挽留道：“就不能留下辅佐新王吗？”

“您的恩情，我从未忘记。”面对着恩人的请托，威廉·马歇尔也很无奈，在犹豫一会后，还是选择如实说道：“但是约翰陛下另有信赖的人选。”

埃莉诺自然知道威廉说的是谁，那群一直陪伴在约翰身边的侍从。尽管在埃莉诺看来都是群鼓唇弄舌之辈，但是碍于如今身体，埃莉诺也无法再说些什么了。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埃莉诺送上了自己最后的祝福。

威廉·马歇尔也是颇为感动，再次行礼道：“殿下，请您放心，若是哪天国王不测，我必然全力来救。”

埃莉诺再次满意的点点头，与威廉告别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再次埋首于堆积的公务中。

只是这一回，埃莉诺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

就连眼睛，都开始越来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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