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土筑成的城墙在烈日下泛着焦黄色,城头垛口后攒动的盔缨连成一片暗褐色的浪,那是李蒙的人马。
这群曾追随董卓镇守并州、河东,手上沾满边地胡人血腥的悍卒,此刻正紧攥着冰冷的环首刀柄,汗水沿着额角流下,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泥痕。
他们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三里处那片沉默而肃杀的黑压压军阵,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摩擦的轻响。
并州军的战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张”字大旗旗下,张济勒着乌骓马,玄色战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流淌。
他身后,八千并州精锐列成三个森严的方阵。
前排的盾手将蒙着厚厚牛皮的巨大铁盾重重地顿在地上,层层叠叠,支起一片冰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仿佛坚不可摧的移动城墙。
后排的弩兵半跪于地,劲弩平端,粗壮的弩臂绷紧如满月,三棱箭簇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致命的幽光,箭矢稳稳搭在弦上,引而不发。
更后方,裹着湿透牛皮以防火矢的巨大冲车,以及高耸的、带着狰狞铁钩的云梯,在木架的遮蔽下只露出令人胆寒的轮廓,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等待着撕裂猎物的一刻。
“李蒙匹夫!可敢出城答话?!”
张济身侧的裨将金奎猛地提气,扯开嗓子厉声高喝。
那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一股蛮横的杀气,凝聚成一股声浪狠狠撞向厚重的城墙,在坚硬的夯土表面反弹回来时,只剩下嗡嗡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回响,在寂静的两军阵前回荡。
城楼箭窗狭窄的缝隙后,李蒙猛地一把扯开护心镜前碍事的猩红披风,露出里面崭新的锁子甲。
左手死死按在腰间的短戟柄上,青筋暴起;破口大骂:“张济!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若不是董太师念在同为关西乡党的情分上收留你这丧家之犬,你早成了韩遂老贼刀下的孤魂野鬼!如今董公尸骨未寒,你这背主之贼,竟敢引兵来犯长安?!”
张济听着这充满怨毒的咒骂,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他缓缓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立刻止住了身后因怒骂而微微骚动、刀枪齐举的兵卒。
他从容地摘下那顶带着护颈的单耳兜鍪,随意地挂在马鞍旁,露出被汗水浸湿、紧贴额头的几缕黑发。
他没有像李蒙那般嘶吼,声音带着老将沉稳,通过身旁数名传令兵接力般的高声呼喊,清晰地传遍了寂静得可怕的整个战场:
“李蒙!董卓已死,他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死有余辜!如今这长安城,被李傕、郭汜这两个暴虐之徒弄得乌烟瘴气,如同人间炼狱!米珠薪桂,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剧就发生在天子脚下!你我都曾是守护关西父老的边军汉子,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告诉我,为何还要为这等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卖命?这难道就是你我当年投军时想要的功业吗?!”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城头的西凉军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骚动,压抑的低语。
一个满脸虬结络腮胡的老队率,狠狠朝脚下夯实的城砖啐了一口浓痰,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地对紧挨着他、同样面黄肌瘦的同伴低吼道:“张将军……说得在理啊!上月粮饷,狗日的上头就发了一半!家里婆娘托人捎信来,娃饿得直哭,野菜树皮都快挖光了,再这么下去……”
旁边的士兵嘴唇翕动,似乎想附和,目光却猛地撞上不远处李蒙亲卫那冰冷、带着警告意味的凶狠眼神,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硬生生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喉间一声沉闷的咕哝。
李蒙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看得真切,心头那股邪火“腾”地一下直冲顶门!
他怒极反笑,猛地一脚踹翻身边装满箭矢的木筒。
“哗啦!” 数十支羽箭滚落一地,撞击声在骤然死寂的城头显得格外刺耳。
“放屁!统统是放屁!”
他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唾沫星子喷溅,“张济这狼子野心的畜生!他的话也能信?!他破城之日,就是尔等屠营之时!那时你们的婆娘娃儿,照样要跟着你们一起下黄泉!谁再敢听信谗言,动摇军心,老子认得他是兄弟,老子手里的戟可认不得!定将他劈作两段,悬首示众!”
城下的张济,将城头那短暂的骚动和李蒙气急败坏的暴怒尽收眼底。
他不再多言,侧过头,对身旁早已按捺不住的副将金奎使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眼色,随即猛地扬起手中宝剑,寒光在烈日下一闪,口中迸出一个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命令:“擂鼓!攻城!”
“咚——!咚——!咚——!”
牛皮战鼓沉重而急促的轰鸣骤然炸响!那声音沉闷、雄浑,如同大地的心跳被疯狂擂动,瞬间压过了一切声响,也彻底点燃了战场引信的尽头!
鼓声未落,并州军阵中猛地腾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乌云!
那是数百支弩箭离弦激射!箭矢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咻咻”厉啸,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如疾风骤雨般掠过两军之间短暂的空间,狠狠泼向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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