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此古人之叹,于地龙翻身之后,更成炼狱之途。莫珺与小桂率领的救援车队,虽星夜兼程,甫入蜀郡地界,便被那撕裂的山河死死扼住了前行的咽喉。昔日蜿蜒如带的官道,或被倾泻的山体彻底掩埋,化为狰狞的土石巨丘;或被地缝生生撕裂,留下深不见底的黝黑沟壑;更多处,则如被巨神蹂躏过一般,乱石嶙峋,断木横陈,泥浆淤积,莫说车马,便是猿猴攀援亦觉心惊。
车轮深陷泥泞,寸步难行。拉车的健马喷着粗重的白气,蹄铁在湿滑的乱石上徒劳地打滑,溅起浑浊的泥浆。放眼望去,前方数支从各地赶来的救援队伍——有押运粮草的府兵,有运送药材的商队,更有自发结伴而来的乡勇——皆如陷入蛛网的飞虫,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艰难蠕动,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苦难之外。焦灼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阵雄浑而沙哑的号子声,如同破晓的号角,自前方山坳中穿透迷雾传来:
“嘿——哟!加把劲啊——嘿哟!”
循声望去,但见一面残破却依旧猎猎飘扬的“蜀”字军旗下,一支奇异的队伍正在与这破碎的山河搏斗!那已不能称之为军队,更像一群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泥塑金刚。数百名蜀郡守军将士,人人蓬头垢面,原本青灰色的军袍早已被泥浆、汗碱和血渍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破布条般挂在精壮或瘦削的身躯上,形同乞丐。裸露的手臂、脖颈、脸颊,布满了被尖石划破的血痕和被烈日灼伤的裂口,有些伤口已与泥污板结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们手中的武器,不再是长矛利刃,而是沉重的铁锹、磨钝的锄头、豁口的开山巨斧!如同最原始的巨兽爪牙,狠狠凿进堵塞官道的土石巨丘。铁器与顽石碰撞,迸发出刺眼的火星和沉闷的巨响,碎石与泥块在蛮力的撬动下轰然滚落。更有巧手者,就地砍伐韧性十足的青竹,用布满血泡的双手飞快地编成硕大的竹筐。沉重的泥土、棱角分明的石块被一筐筐抬起,传递,倾倒于深涧或路旁。每一步移动,都在湿滑的陡坡上留下深深浅浅、混杂着汗滴与血珠的脚印。
这支“泥军”的统帅,一位盔甲歪斜、满脸络腮胡被尘土染成灰黄色的中年将领,正拄着一把崩了刃的长刀,跛着一条用树枝简单固定的伤腿,嘶哑着喉咙指挥若定:
“一队!集中力量,给老子把前面那块‘卧牛石’撬开!二队!竹筐跟上,清运碎石!三队!分一半人,把后面刚清出来的那段路夯实!给运水车让道!四队!护送乡亲们去新搭的粥棚!”
令行禁止,虽疲惫欲死,却无一人懈怠。就在莫珺车队前方不远处,一支由将士们组成的“人链”,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刚从山涧深处汲取、尚带着冰凉清冽气息的泉水,手递手地传递到一群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的灾民手中。那清澈的水波在污浊的手掌与破碗间晃动,映照着灾民眼中重燃的希望。另一侧,沉重的米袋、面袋从破损的粮车上卸下,被那些肩膀早已磨破、渗出血水的军士们咬牙扛起,步履蹒跚却坚定地送往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
最令人心弦震颤的,是那废墟深处的挖掘。一处半塌的土楼前,十数名军士正围着一个被巨大房梁和瓦砾掩埋的角落,疯狂地挖掘着。没有机械,只有血肉之躯与简陋工具。铁锹卷了刃,就用双手去扒!指甲翻折了,渗出血丝混着泥土,也浑然不觉!沉重的梁木被十几条汉子用肩扛、用背顶、用撬棍死命地抬开!粗粝的砖石瓦砾被一块块搬走。
“下面有声音!是个孩子!还活着!” 一名耳朵紧贴废墟缝隙的军士突然嘶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般的狂喜!
这声呼喊如同强心剂,疲惫到极点的众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挖掘的速度陡然加快!终于,在一片呛人的烟尘中,一个浑身是土、奄奄一息的小小身影被小心翼翼地托了出来!等候在一旁、早已哭干了泪水的母亲,发疯般扑上去,将失而复得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发出撕心裂肺又饱含无尽感激的嚎啕。周围的军士们,看着这一幕,布满血丝、深陷眼窝的双眸中,滚下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冲刷出一道道沟壑。有人因脱力而瘫软在地,大口喘息;有人背过身去,用同样沾满泥土的袖子狠狠擦着脸。
放眼望去,这支奋战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的军队,人人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污渍与汗渍结晶成的“壳”,多日未刮的胡须如杂草般丛生。嘴唇干裂起皮,甚至裂开渗出血丝,又被尘土糊住。极度透支的体力让他们的动作变得机械而迟缓,眼神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空洞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实在支撑不住时,便有人靠着冰冷的石壁、或直接倒在尚有余温的泥泞里,瞬间便响起如雷的鼾声。那沉睡的姿态,疲惫得仿佛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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