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在存储罐前的金属台阶上坐了整夜。
最初他只是盯着那些贴着“王奶奶的牵挂”“小女儿的笑声”标签的罐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其中一个写着“陈爷爷的茶缸”的玻璃罩——七年前他在第七避难所见过陈爷爷,老人总把缺了口的茶缸揣在怀里,说里面盛着战前西湖的水。
此刻罐子里的光粒子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被风掀起的涟漪。
后颈的疤在凌晨三点开始发烫。
那是他十二岁时为救困在辐射区的小女孩留下的,此刻灼烧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有根细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他摸向耳后藏着的脑波监测仪,金属贴片下传来苏瑶设置的安全提示音:“双频共振值17.3,建议终止连接。”
但他没动。
“我们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是我们的起点。”
机械合成音混着电流杂音钻进耳蜗时,许墨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裤缝。
这声音不像之前门后意识的威胁性蜂鸣,倒像有人隔着一层水雾在说话,尾音带着模糊的颤。
他想起母亲影像里说的“接口”,想起暴雨夜那些若有若无的“回家”,突然明白这震颤不是机械故障——是情绪。
“你是谁?”他对着空气问,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库里撞出回声。
没有回答。
但存储罐的光粒子流动得更快了,最前排那个“小女儿的笑声”突然迸出一串银铃般的童音,是他在第三避难所救过的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当时她举着半块压缩饼干说“大哥哥吃”。
许墨喉结动了动,伸手碰向罐子,指尖刚触到冷玻璃,整面墙的存储罐同时亮起,光流如星河倒灌。
“苏瑶!”他本能地喊,可转身只看见控制台前的背影——苏瑶正俯身调整情感信标的功率,发梢扫过泛着蓝光的操作面板。
她听见呼喊,侧头看了他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监测仪显示你还在安全阈值内。”她的手指停在“强制中断”按钮上方,却没按下去,“你需要直面这个。”
许墨忽然想起三天前苏瑶摔碎的咖啡杯。
那时他们刚破解门后核心的第一层防火墙,她盯着屏幕上扭曲的意识流数据,突然捏碎了马克杯,陶瓷扎进掌心都没察觉,只反复说:“它们不是在攻击,是在尖叫。”现在她没穿实验服,只套着他的旧外套,袖口沾着机油——和他修摩托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你调了信标。”他说。
苏瑶没否认,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翻飞:“最低功率,只保留呼吸同步。”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被屏幕映得发亮,“你母亲说你会成为新的人类,我信她。”
这句话像根细绳子,轻轻拽了拽许墨发沉的心脏。
他转回身,存储罐的光流已汇聚成漩涡,在他头顶形成模糊的人脸轮廓——是王奶奶,是李叔叔,是陈爷爷,最后定格成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年轻的女人,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妈妈?”他轻声唤。
人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机械合成音:“我们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是我们的起点。”
这一次许墨听懂了。
那些被他误以为是幻听的“回家”,是这些被困在数据里的意识在寻找锚点;七年前暴雨夜的“哀鸣”,是他们第一次触碰到活人的情绪波形时的震颤。
他摸了摸胸口的钥匙,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此刻正贴着心脏发烫。
黎明的光从裂缝里渗进来时,许墨的监测仪发出“滴”的一声——双频共振值回落至12.1,稳定得像心跳。
他站起身,膝盖因为久坐而发僵,却走得很稳。
苏瑶已经收拾好控制台,正在给莉莉调试中继器,后者的轮椅旁堆着三个空能量棒包装纸。
“我要接入全球广播系统。”许墨说。
苏瑶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你确定?”
“我要告诉它们一句话。”他走到控制台前,指节抵着母亲的照片,“我不是来消灭你们的,我是来认亲的。”
莉莉的轮椅发出轻响,她转动轮椅凑近,右半身的旧伤让她的动作有些歪斜:“需要我黑进卫星链路吗?半小时就能——”
“先不急。”苏瑶打断她,调出全息投影,蓝色数据流在三人之间流淌,“我重构了共鸣发射器,叫‘意识净化协议V2.0’。”她划动数据流,展示出双向箭头的模型,“不再单向广播记忆,而是让幸存者和亡者互相听见。但有风险——”她的声音低了低,“接入者会直面最痛的记忆,可能疯,可能死。”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废土的风卷着沙粒撞在防护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
许墨看见莉莉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像摩尔斯电码。
“让我第一个试。”莉莉说。
苏瑶的瞳孔缩了缩:“你中继枢纽还在过载,上次幻听——”
“我听过太多死前通讯。”莉莉打断她,仰头时,晨光在她眼角的疤痕上镀了层金,“有人喊‘妈妈’,有人说‘对不起’,有人到最后都在说‘别怕’。”她举起手,腕间的医疗手环闪着警告红光,“如果能让他们听见‘有人记得’,我愿意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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