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京的冬日,肃杀而沉闷,连日的阴霾低垂,压得整座帝都透不过气。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如同垂死者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铅灰色的天穹。连续数日的压抑,终于在腊月二十这天的破晓时分,被一声撕裂长空的凄厉嘶鸣狠狠刺穿。
“八百里加急!西北军情!让开!统统让开!”
一匹通体汗血、口吐白沫的驿马,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裹挟着刺骨的寒风与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自西直门狂飙而入。马蹄每一次叩击在冻得硬如生铁的古老青石板上,都发出沉重而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口。马背上的骑士,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露出被血污与尘土厚厚覆盖、混合成骇人暗褐色的脸,唯有那双因极度疲惫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污浊中灼灼燃烧。他身上的盔甲残破不堪,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背后三支象征最紧急军情的朱漆翎羽,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泣血招魂的幡旗。嘶哑的吼声已不似人声,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绝望,所过之处,行人商贩无不魂飞魄散、仓惶奔避,方才还充斥市井的喧嚣叫卖声,瞬间被冻结在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马蹄的轰鸣和那催命符般的嘶吼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那骑士一路拼死催马狂奔,直至巍峨宫门前那象征无上权力的巨大朱漆铜钉大门,人马皆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通灵的战马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嘶,前蹄一软,连带着背上同样力竭的主人,如同被抽去筋骨般轰然栽倒,激起一片冰冷的尘土。守门的金吾卫认得那沾血的朱羽,骇然变色,慌忙七手八脚将人抬起。骑士双目赤红欲裂,干裂出血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残存的一丝气力,将一个沾满黑红血污、火漆封印的沉重铜管,死死塞到为首的校尉手中:“西戎三十万大军破关,陇西危!”字字如同泣血,话音未落,头猛地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唯有那紧握铜管的手,还保持着递出的姿态,青筋暴突。
“西北八百里加急!呈报陛下!快!快!”校尉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捧着那仿佛瞬间重逾千斤、浸透不祥的铜管,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深不可测的宫禁深处。
这亡命般的急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块巨大寒冰,瞬间在死水般沉寂的朝堂炸开了锅。昭元帝此刻正在暖阁中,与几位心腹重臣商议即将到来的年节庆贺与赏赐事宜,炉火融融,气氛尚算平和。当大太监高无庸捧着那染血的铜管,面色惨白如纸,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时,一股无形而冰冷刺骨的不祥预感,如同鬼魅之手,骤然扼住了暖阁内所有人的喉咙,连炉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念!”昭元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行压抑的紧绷,目光如电,死死锁住那铜管。
兵部尚书秦烈,这位历经大小数十战、尸山血海中闯出的老将,此刻双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接下千斤重担,上前接过铜管,验明火漆封印完好无损,随即用力掰开管口,抽出里面一卷同样被鲜血浸透、字迹模糊的绢帛。目光甫一扫过那绢帛上寥寥数行却字字惊心的墨迹,他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晃,如遭重锤猛击,原本红润刚毅的面庞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霜,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与惊怒:
“陛下!西北,西北急报!西戎王赫连勃勃,趁我北境初定、天圣内耗未平之际,勾结北狄残部,集结三十万铁骑!半月前悍然撕毁和议,大举南侵!连破玉门、阳关、嘉峪三关!守关将士,,全军尽灭啊!”秦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贼寇兵锋已直指陇西腹心重镇!陇西守将虽拼死血战,然贼寇势大滔天,军械精良远胜从前,其凶悍残暴更胜北狄十倍不止!陇西告急!西北危矣!”
“三十万?!”暖阁内先是死一般的窒息寂静,落针可闻,随即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嘶嘶”声,如同无数条毒蛇同时吐信。户部尚书沈清手中的赤金暖炉“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滚烫的银丝炭火四溅,灼热的气息腾起,却无一人有暇顾及。三十万!这个数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脑中炸响!这规模,远超数月前倾国之力方才艰难平定的北狄之战!西戎,这个盘踞在西北高原之上、以苍狼为图腾、凶名赫赫的游牧帝国,终于不再掩饰,露出了它最森白、最锋利的獠牙,要将天圣王朝一口咬穿!
昭元帝猛地从御座上霍然站起,明黄龙袍下的身躯绷得如同拉满的硬弓,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他一把夺过秦烈手中那染血的急报,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绢帛之上,每一个字,每一处被血模糊的墨迹,都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眼底,直透心脉!连破三关!玉门、阳关、嘉峪,天圣西北的门户屏障,竟半月间尽数沦陷!陇西告急!三十万虎狼之师!内耗,好一个内耗!他刚刚以雷霆万钧、近乎残酷的手段,剪除了几个成年皇子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羽翼,正欲重整朝纲、涤荡沉疴,这西戎蛮王赫连勃勃,竟如此精准地选在这王朝元气大伤、青黄不接、最为虚弱的当口,发动了这场蓄谋已久、规模空前的灭国之战!这已不是寻常的边境摩擦,这是要彻底斩断天圣王朝的根基,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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