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265章 谗言·枕边阴风

西北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宸京的朝堂上激起千层浪。军报言：西戎一部趁天圣主力北调征伐狄虏之际，袭扰边镇，虽未酿成大祸，但劫掠数个村庄，守军措手不及，损失不小。兵部尚书秦烈连夜入宫奏对，气氛凝重。

昭元帝为此事在御书房发了一通火，责令兵部严查边备疏漏，增派斥候，加强戒备。西戎的袭扰虽未动摇国本，却像一根刺，提醒着他帝国边疆并非铁板一块，更让他想起刚刚立下不世军功、手握重兵的君临渊。渊亲王在北疆的威望，此刻在皇帝心中，比西戎的骚扰更让他如芒在背。

是夜，昭元帝心绪烦乱，并未召幸任何嫔妃，独自宿在养心殿。然而，次日傍晚，一份由内务府递上的、措辞哀婉恳切的“请罪陈情表”，经由高无庸之手，悄然呈到了御案前。落款，赫然是“罪妇苏氏云裳”。

表章字迹娟秀，言辞卑微，字里行间充满悔恨与对皇帝的思念。她自称“深居陋室，日夜忏悔”，听闻西北军情，忧心陛下龙体，更“惊闻”渊亲王殿下凯旋归京，获封天策上将，与安平县主大婚在即，此乃国朝双喜，本该普天同庆……表章最后，她“斗胆”恳求陛下念在昔日情分，允她于佛前为大婚新人祈福，为陛下江山祈福。

这封表章，看似卑微请罪，实则句句心机。“惊闻”二字，将自身置于与世隔绝的可怜境地；“双喜临门”、“普天同庆”更是刻意点出君临渊夫妇如今的风光无限。昭元帝看罢，眉头紧锁。苏氏？那个被他降为采女打入永巷的苏云裳？她竟还敢上表？

一丝极其淡薄的、对旧日宠妃的回忆掠过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扰的厌烦和警惕。她此时上表，意欲何为？祈福？鬼才相信！昭元帝本想将表章掷于一旁，但目光扫过“渊亲王”、“安平县主”、“大婚”等字眼时，心中那根名为猜忌的弦又被拨动了。

“高无庸。”

“老奴在。”

“苏氏……在永巷，可还安分？”昭元帝声音听不出喜怒。

高无庸躬身道：“回陛下，苏采女深居简出，平日多在房中诵经……只是昨日，曾试图拍打院门，哭喊想见陛下，被守门太监拦回，情绪……似有不稳。”

“不安分！”昭元帝冷哼一声，将表章丢在案上，“告诉她，安分待在永巷诵她的经！祈福？朕看她是想出来兴风作浪！”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立即命人将苏氏严惩或彻底禁言。苏氏这份表章，以及她昨日试图闯门的举动，像一颗微小的石子，在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圈异样的涟漪。

当夜，昭元帝依旧宿在养心殿。然而，殿内侍奉的宫女中，一个名唤“碧荷”的，眉眼神态间，竟有几分当年苏贵妃盛宠时的影子。这并非巧合，而是苏采女耗费了最后一点私藏的首饰，买通了负责安排养心殿低等洒扫宫女的小管事，特意将此女塞进来的。碧荷得了暗示，战战兢兢，却又怀着飞上枝头的渺茫希望，格外用心地侍奉。

烛火昏黄，殿内熏香袅袅。昭元帝批阅奏折至深夜，略显疲惫。碧荷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跪在脚踏边，轻轻为皇帝捶腿。她手法生涩，但那份刻意的柔顺和偶尔抬起的、带着几分怯懦与仰慕的眼神，让昭元帝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初入宫闱、娇俏可人的苏云裳。

“嗯……”昭元帝闭目养神，随口问道，“你叫碧荷？入宫多久了？”

碧荷心中一喜，声音愈发轻柔：“回陛下，奴婢入宫三年了，一直在尚仪局做些粗使活计，前些日子才调到养心殿侍奉。能得见天颜，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她牢记着那永巷里传递出来的吩咐。

“永巷那边……”昭元帝似是无意间提起，“苏氏近日如何？”

碧荷心头狂跳，知道机会来了。她强自镇定，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与同情：“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听永巷当值的姐妹私下说起，苏采女她，她日夜以泪洗面，悔不当初，常在佛前为陛下诵经祈福，祈求龙体安康……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渊亲王殿下立下如此不世奇功，安平县主娘娘又那般仁心仁术，得万民敬仰，如今两位贵人喜结连理，实乃天作之合，是陛下洪福齐天，江山稳固的吉兆，她只恨自己福薄，未能亲眼得见这双喜临门的盛景……”碧荷将苏采女教她的话，添油加醋，说得情真意切，末了还轻轻叹息一声，“苏采女她，也是可怜人呢。”

这些话，看似在为苏采女求情，更是在为君临渊和萧云倾歌功颂德。然而，听在昭元帝耳中，却如同细密的冰针，刺入他最深的心病——“不世奇功”、“万民敬仰”、“双喜临门”、“江山稳固的吉兆”……每一个词都在强调那对即将结合的新人光芒万丈，而他这个皇帝，仿佛成了他们功勋与幸福的背景板！

昭元帝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恍惚，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深沉。他挥手斥退了碧荷：“下去！”

殿内重归寂静。昭元帝再无睡意，他踱步至窗前，望着沉沉夜色。苏氏的话，如同恶毒的种子，借由一个宫女之口，精准地种在了他猜忌的土壤里，并迅速生根发芽。是啊，他的江山稳固，竟需要依靠一个功高震主的儿子和一个声望直逼皇室的儿媳来彰显了吗？他们夫妇结合，王府声威，将到达何等骇人的地步？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更深的忌惮，攫住了昭元帝的心。苏氏这枕边阴风，吹得他心头发冷。大婚的喜庆，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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