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安神的龙涎香,烟气却压不住殿中骤然凝结的寒意。
百官按品级列于丹墀之下,朝服窸窣的声响里,藏着不同寻常的躁动。
昨夜尘亦枫在宫门前杖责了启湛身边两个侍立的小宫侍,又将掌掴启湛的事有意无意泄了出去,这分明是在给世家递话——陛下对启湛已有不满,你们大可放手去做。
冷月翎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十二章纹的朝服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玉质镇纸,眼角的余光却将殿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宫侍的唱喏声刚落,队列前端便有人出列。
是谢太傅。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傅颤巍巍地捧着朝笏,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苍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冷月翎抬眸,这位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她声音平稳无波:“太傅请讲。”
“启奏陛下,”谢太傅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加重,“凤君启湛,出身民间,本就不该入主后宫。近日更胆大包天,以鹿血酒媚上,意图秽乱宫闱,动摇国本!此等祸乱朝纲之举,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何以安社稷?”
她话音刚落,两侧立刻有数十位官员齐齐出列,手中朝笏顿地,声震屋瓦:“臣等附议!请陛下罢黜启湛凤君之位,将其打入天牢,以正国法!”
这些人,无一不是世家出身。
她们脸上或义愤填膺,或痛心疾首,实则眼底都藏着同一种算计——扳倒启湛,凤君之位空悬,世家便能趁机在后宫安排更多人,夺回更多权柄。
冷月翎看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官员,眸色未动,只淡淡开口:“谢太傅说凤君以鹿血酒媚上,可有证据?”
谢太傅显然早有准备,立刻回道:“陛下前几日急召后宫君侍,便是因饮了那鹿血酒所致!此事宫中内侍皆有耳闻,太后昨日亦因此怒责启湛,陛下难道还要包庇不成?”
她特意提起尘亦枫,便是想借尘亦枫的分量压人。
毕竟尘亦枫是冷月翎的生父,冷月翎向来尊敬这个父君,他的态度,足以让百官相信此事确凿无疑。
“包庇?”冷月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太傅老糊涂了?朕的饮食,何时轮到旁人随意置喙?”
她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声音陡然转厉:“朕前几日确是饮了鹿血酒,但那酒是朕亲自命人从御酒窖中取出,与启湛何干?难不成在太傅眼里,朕连自己喝什么酒都做不了主,还要由一个后宫之人摆布?”
这话极重,既撇清了启湛,又暗指谢太傅质疑皇权。
谢太傅脸色一白,连忙叩首:“老臣不敢!臣只是忧心陛下龙体,忧心国本……”
“国本?”冷月翎打断她,指尖重重敲击着龙椅扶手,“朕尚在盛年,朝政清明,百姓安居,这便是国本!区区一个凤君,有何能力来动摇朕的国本了?”
她站起身,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龙椅的金边,发出细微的声响,却让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们说启湛出身民间,不配为凤君。”冷月翎缓步走下丹墀,靴底踩在金砖上,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心头,“那朕倒要问问诸位,这泱泱九州,是谁征战四方,一统天下?是朕!”
“朕的天下,是朕亲手打下来的!”
“朕的凤君,也是朕亲自选的!”
“这天下,是朕一个人的!”
“凤君,也是朕的。”
“朕既敢将他立为凤君,便敢保他!”
她停在谢太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颤巍巍的老太傅。
“鹿血酒之事,是朕自己的主意,与启湛无关。谁再敢以此为由构陷凤君,便是与朕为敌!”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丹墀下的官员们脸色各异,有惊惧,有不甘,却再没人敢轻易开口。
谢太傅嘴唇嗫嚅着,还想说什么,却被冷月翎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诸臣,谁有异议?”
冷月翎扬声问道,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众官。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香炉里的烟气还在袅袅升腾。
“既无人再奏,”冷月翎转身,重新坐回龙椅,“此事便到此为止。谁敢再私下议论凤君是非,以谋逆论处!”
“退朝!”
百官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悻悻起身,躬身行礼。
谢太傅被两个小吏搀扶着,踉跄着退下,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没想到,冷月翎竟会为了一个启湛,如此强硬地与整个世家为敌。
待百官散尽,冷月翎才靠在龙椅上,缓缓闭上眼。
方才强撑的威仪散去,眼底只剩下浓重的疲惫。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喉间的腥甜又开始隐隐作祟。
“陛下,”贴身内侍低声道,“太后在偏殿求见。”
冷月翎睁开眼,眸色沉沉:“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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