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初至,宫墙下的秋菊渐次披金,却掩不住晨霜在琉璃瓦上织就的银网。
冷月翎斜倚在龙椅上,看着阶下群臣如墨蚁般攒动,耳畔朝臣的奏对声混着檐角风铃的清响,恍若隔世。
左相慕容玉贞持笏而立,青袍上的云纹随呼吸轻颤;右相苏砚言辞恳切,广袖拂过御案时带起一缕龙涎香。
唯有温如霜铠甲未卸,寒芒在晨光中流转,似有千钧未言之事。
“陛下,北境异动。”温如霜的声音似出鞘寒剑,划破殿内凝滞的空气,“斥候探得北方游牧民族囤积粮草,恐有进犯之意。”
冷月翎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螭纹,漫不经心道:“温将军的意思?”
“臣请增调龙翼军三万驻守雁门关,另拨十万石粮草……”
温如霜话未说完,慕容玉贞已上前半步。
“陛下,秋收方毕,国库粮草尚需赈济江南水患。”慕容玉贞声音温润如玉,却暗藏锋芒,“北境防线固若金汤,贸然增兵恐生耗损。”
苏砚适时轻笑,腰间玉珏相击清越:“二位所言皆有理。臣以为,可先遣使臣议和,以缓其势,粮草之事……”
她目光扫过温如霜紧绷的下颌,“亦可从长计议。”
殿内争论渐起,如秋蝉困于蛛网般嘈杂。
冷月翎垂眸望着案上鎏金香炉,青烟袅袅间,忽忆起昨夜西宫烛影——慕容子言坐在灯下,素手轻拢念安鬓发,月光穿过窗棂,在他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彼时他轻声说“秋燥易上火”,青瓷碗里的银耳羹还浮着几朵金桂。
“够了。”冷月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令满殿寂然。
她起身时龙袍扫过御案,惊得香炉中香灰簌簌而落,“温将军明日启程北境,粮草从朕私库里调拨。慕容相,三日后呈交江南赈灾明细。”
目光掠过苏砚时,寒意隐现,“右相既善议和,便拟份文书,蛮族首领若不同意议和,便直接带军开战。”
退朝后,冷月翎未回寝宫,却往东宫行去。
廊下的铜鹤灯还未熄灭,残油在灯盏里凝成琥珀色的泪。
温君然正伏案书写,见她到来,慌忙起身,石青长衫下摆扫过满地《男子平权策》的残页。
“臣侍失礼。”
温君然垂眸拾起散落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改了些策论,想呈给陛下……”
“温君然,你说这天下是靠笔墨守住,还是靠刀剑?”冷月翎打断他,指尖划过案上未干的墨迹。
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扑入,将“男女同权”四字吹得支离破碎。
温君然身形微震,喉结滚动:“臣侍以为,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然若男子永困后院,又谈何……”
“够了。”冷月翎转身望向宫墙之外,霜色已漫过黛瓦,“你去教念安读书,莫要将这些念头灌进他的脑子。”
话音未落,殿外忽有急促脚步声。
水千世跌跌撞撞跑来,月白衣衫沾满草屑,手里攥着半块咬过的桂花糕:“陛下!顾珩和池礼打起来了!在……在御花园的九曲桥!”
赶到时,九曲桥上正腾起药香与剑气。
池礼举着药箱格挡,顾珩的剑刃擦着药箱劈下,木屑纷飞间,几瓶墨绿色药膏摔落池中,惊得锦鲤四散逃窜。
“为何动手?”冷月翎的声音如寒霜覆雪。
顾珩收剑入鞘,玄色衣袍染着药渍,眼神却执拗如鹰:“他说明君体弱,该多服朱砂。朱砂有毒,他分明……”
“臣侍冤枉!”池礼急得涨红脸,从药箱掏出泛黄医书,“医书上写着朱砂安神,臣侍只是……”
冷月翎捏着眉心,忽觉头痛欲裂。
桥边残荷垂首,水面倒映着众人凌乱的身影,宛如一幅被揉皱的古画。
她望向远处西宫的飞檐,那里飘来若有似无的药香,想必是慕容子言又在煎润肺的汤药。
“顾珩去思过阁,池礼禁足半月。”她转身时,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暮色四合时,冷月翎独自站在揽月阁。
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如星子坠落在人间。
北境的寒风似乎已穿透重重宫墙,带来金戈铁马的回响。
“陛下,明君求见。”侍女的声音轻如鸿毛。
慕容子言捧着食盒走进来,发间还沾着几片菊花瓣。
打开食盒,是刚烤好的栗子糕,热气氤氲间,甜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臣侍听闻陛下头痛,做了些安神的点心……”
冷月翎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
彼时她中箭昏迷,是他跪在雪地里,用体温焐热汤药;是他攥着她的手,在昏迷中呢喃“阿翎,莫怕”。
“子言,”冷月翎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有一日……这天下要你我抉择,你会如何?”
慕容子言手中的茶盏轻晃,温热的茶水溅出,在他苍白的手背上烫出红痕:“臣侍……愿陛下无忧,愿念安无恙,愿这山河……”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如炬,“永远是陛下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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