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后湖的水面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惨淡的冬日天光。胤禛裹着厚重的玄色大氅,立在“天然图画”轩馆前的平台上,目光穿透清冽的空气,投向京城的方向。他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苍白,但眉宇间那层冰封的肃杀已悄然沉淀,化为一片更深邃的寒铁。
“主子,”苏培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刑部、大理寺联名具奏,两淮盐引案已审结。两淮盐运使李刚、转运副使周奎、管库主簿孙德海等一十三名主犯,贪墨巨额盐课,私贩盐引,证据确凿,依律判斩立决。瑞锦祥程瑞年,勾结盐吏,偷运盐引凭证,罪加一等,判斩立决,抄没家产。其余涉案官员、书吏、漕帮匪首等六十七人,依罪判流放宁古塔、披甲人为奴不等。行刺福晋之凶徒,及其背后指使之江南豪族族长胡万山,判凌迟处死,三日后行刑。”
凛冽的风卷过湖面,吹动胤禛大氅的毛领。他脸上无波无澜,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深潭般的眼底,映着冰面破碎的寒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终于归鞘,余威犹在。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目光转向身侧静立的筱悠,“皇阿玛的旨意,该到了。”
话音未落,通往园门的长堤上,一骑快马踏破晨霜,疾驰而来。马上内侍滚鞍下马,高举明黄卷轴,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传得老远:“圣旨到!雍亲王胤禛接旨!”
胤禛整了整衣袍,领着筱悠肃然跪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两淮盐引一案,蠹国害民,罪证昭昭!主犯李刚等,即刻押赴菜市口明正典刑!从犯依律严惩不贷!此案牵连之勋贵、豪强,凡涉案者,无论门楣,一体追责,削爵抄家,绝不姑息!朕闻之,痛心疾首!盐政乃国本所系,竟被蛀蚀至此!着户部、都察院即刻整饬天下盐务,革除积弊,重定章程!凡有再敢效尤者,定斩不饶!钦此!”
“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胤禛的声音沉凝如铁,叩首接旨。
内侍宣罢旨意,脸上堆起恭敬的笑意,又呈上一份明黄封面的奏折副本:“王爷,万岁爷口谕,此乃您亲拟之盐务革新条陈,万岁爷御笔朱批‘深中肯綮,照准施行’,命奴才一并送来。”
胤禛接过,展开略扫一眼。那上面的整治方略,字字句句皆是他与筱悠在病中静养时,反复推敲斟酌的心血。此刻得了“深中肯綮”四字朱批,如同寒刃得了淬炼,锋芒更利。他合上奏折,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尘埃落定的微澜。
“儿臣谢皇阿玛信任。”他对着紫禁城方向,再次躬身。
京城菜市口,正午的日头惨白。黑压压的人群被兵丁隔开,鸦雀无声。李刚、程瑞年等十几名身着囚衣、背插斩标的重犯被推上高台。监斩官一声令下,鬼头刀扬起刺目的寒光,重重落下!几颗人头滚落尘埃,污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板。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随即是死一般的沉寂。那浓重的血腥气,和刑部、大理寺衙役捧着盖有鲜红官印的抄家封条,分头奔赴各处勋贵府邸的铁蹄声,无声地向整个朝野宣告:雍亲王的刀,落下便再无转圜。雷霆之下,巨蠹伏诛,积弊沉疴,亦被这铁腕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
几日后,养心殿东暖阁。地龙烧得暖融,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康熙帝靠坐在明黄锦缎的炕上,看着殿中垂手肃立的胤禛。胤禛已换回石青色亲王常服,身姿笔挺如松,脸上那点刻意为之的病气早已褪尽,只余下大病初愈后略显清减的轮廓,和那双深潭般沉静锐利的眸子。
“身子可大好了?”康熙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回皇阿玛,托皇阿玛洪福,太医悉心调理,儿臣已无大碍。”胤禛声音沉稳。
“嗯,”康熙微微颔首,浑浊的目光在胤禛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托付,“此番盐引大案,若非你洞烛机先,临危不惧,以雷霆手段肃清积弊,揪出这盘踞国脉的巨蠹,朕的江山,怕是要被这群蛀虫啃噬殆尽!”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帝王的震怒余威,“更遑论,那起子丧心病狂之徒,竟敢在京畿重地,刺杀皇子福晋!此风断不可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位重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定鼎之音:“雍亲王胤禛,忠勤体国,明察秋毫,于社稷有大功!着加封和硕雍亲王,赐御笔‘忠敬诚直’匾额,以示嘉勉!”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胤禛撩袍,端端正正跪下叩首。殿内几位重臣,如张廷玉、马齐等,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无不凛然。加封亲王爵号、御笔亲题匾额,这份荣宠,已隐隐超出诸皇子。雍亲王经此一案,其铁腕、其圣眷,已如巍巍山岳,矗立朝堂。
康熙看着阶下沉稳叩谢的儿子,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丝极深的满意与复杂交织的情绪。他挥了挥手:“起来吧。盐务革新,千头万绪,朕就交给你了。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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