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龙涎香沉得几乎凝滞。康熙枯瘦的手指捻着佛珠,速度却比平日慢了许多,浑浊的目光落在御案上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寻常奏折上,心思却显然不在此处。殿角鎏金狻猊香炉逸出的青烟,无声地扭曲、升腾。
“万岁爷,”梁九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脚步轻得如同猫儿,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鎏金铜匣,“雍亲王府,加急密折。”
康熙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眼皮缓缓抬起,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钉在那铜匣上。火漆封印完好无损,匣身还带着秋夜的寒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心头。他下颌微抬,一个字也未说。
梁九功立刻会意,小心翼翼打开铜匣,取出里面那份墨迹淋漓、犹带仓促之气的明黄折子,双手呈上。康熙接过,展开。
目光扫过开篇那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纸张戳穿的泣血急奏四字,康熙的眉心便已狠狠拧起。随着胤禛那冷硬如刀、字字含愤的叙述在眼前铺开,筱悠于霓裳阁遇刺、刺客直取后心、凶悍遁走、封锁九门,康熙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骤然暴起!
当视线落到折子空白处那幅胤禛亲手绘制的印记图样,以及那清晰标注的两淮盐运使司正引壹仟引、丙戌年冬、瑞锦祥记等蝇头小字时,
轰!
康熙胸腔里积压的惊怒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枯瘦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
砰!
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暖阁炸开!沉重的端砚被震得翻滚下来,哐当一声砸在金砖地上,浓黑的墨汁四溅飞射,在明黄的锦缎桌围和康熙的龙袍下摆上,洇开一片片刺目惊心的污迹!笔架上的玉管狼毫齐齐跳起,滚落一地。
“混账!无法无天!”康熙的咆哮嘶哑而暴烈,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帝王之威和被至深背叛的痛楚,在殿内轰然回荡,“盐引!是盐引!江南织造的亏空算什么?不过是冰山一角!这盐务,才是盘踞在朕江山血脉里的巨蠹!蛀空了国本,养肥了硕鼠!如今竟敢!竟敢在京畿之地,刺杀皇子福晋!这是在打朕的脸!是要翻了朕的天!”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浑浊的老眼因极致的愤怒而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地上那滩墨迹和那份摊开的密折,仿佛要透过纸张,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焚成灰烬!
梁九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大气不敢出。
“梁九功!”康熙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奴才,奴才在!”梁九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即刻拟旨!”康熙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雍亲王胤禛,忠勇勤勉,洞悉奸宄!着即授全权,总领刑部、大理寺、九门提督衙门,彻查两淮盐引案及行刺亲王福晋案!凡涉案人等,无论品级,无论门楣,一体严查!遇有阻挠办案、阳奉阴违、通风报信者,”康熙顿了顿,眼中寒光爆射,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赐如朕亲临金牌!准其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如朕亲临”金牌!梁九功心头剧震!这是赋予生杀予夺的至高权柄!万岁爷这次是动了真怒,更是将所有的信任和期望都压在了雍亲王身上!
“奴才遵旨!”梁九功声音发颤。
“还有!”康熙的声音更加森冷,“八百里加急!着江南总督、江宁将军,即刻锁拿两淮盐运使李卫、盐道衙门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连同其家眷、亲信、账房、库吏!一个不许漏!火速押解进京!交雍亲王严审!沿途若有差池,朕唯他们是问!”他最后一句,如同重锤落下,“旨意里给朕写清楚!此案牵连,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天家骨肉亦不例外!朕倒要看看,谁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掉脑袋的把戏!”
“嗻!嗻!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拟旨,用印!”梁九功连滚爬爬地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旁边的小书案,铺开明黄诏书,提笔的手依旧抖个不停,却不敢有丝毫延误。
康熙重重地坐回御座,胸膛依旧起伏不定,枯瘦的手指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看着梁九功笔下那一道道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旨意,目光沉沉扫过殿外沉沉的夜色。老四这担子,千斤重。但这刀,朕给你磨利了!路,也给你铲平了!给朕把那些蛀虫,连根拔起!
圆明园,“天然图画”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暖不透胤禛眉宇间那层冰封的肃杀。筱悠靠在软榻上,身上搭着薄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在参汤和胤禛无声的守护下恢复了些许。弘晖紧抿着唇,像一尊小小的护卫石像,沉默地坐在榻边的小凳子上,小手依旧紧紧抓着筱悠的一根手指。宁楚克哭累了,蜷缩在筱悠身边,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已经沉沉睡去,只是小手还无意识地揪着额娘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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