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
康熙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里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重锤,砸在胤禛强自镇定的心弦上。他目光沉沉,如同盘旋天际的鹰隼,锐利地钉在胤禛低垂的眼帘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冷硬的外壳,直抵内里翻腾的惊涛。
“是不敢当,还是……”康熙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不敢想?”
胤禛背脊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冷汗几乎要冲破毛孔!他猛地再次撩袍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喉咙的紧绷:
“皇阿玛明鉴!储位乃国本,承天授命,唯德者居之!儿臣不过一介郡王,粗鄙驽钝,唯知恪守本分,尽心王事,绝无半分非分之想!太子二哥,太子二哥或是连日操劳,心神激荡,方出此言!儿臣恳请皇阿玛,万勿当真!”
他伏在地上,冰冷的金砖贴着额头,那刺骨的凉意也无法压下心头的惊悸。太子的举荐,此刻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康熙那句不敢想,更是诛心之极!是试探他有无觊觎之心?还是已然疑他暗中推动了今日这场惊天之变?
康熙没有立刻叫起。他端坐御案之后,深沉的目光在伏地不起的胤禛和一旁依旧跪着、形容枯槁却眼神空洞的太子胤礽身上来回梭巡。暖阁内的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灯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压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康熙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疲惫与深沉的威压:“起来吧。”
“谢皇阿玛。”胤禛依言起身,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极力将翻腾的心绪死死压入深潭之底。
康熙的目光转向太子胤礽,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心,有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疲惫:“胤礽,你也起来。”
胤礽的身体似乎早已僵硬麻木,在梁九功的小心搀扶下,才踉跄着站起,花白的鬓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朕乏了。”康熙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倦怠,仿佛方才的雷霆之怒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今日之言,朕就当没听过。”他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胤礽,回你的毓庆宫去,闭门静思!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朝中事务,暂交内阁与领侍卫内大臣议处!”
“胤禛,”康熙的目光再次落在胤禛身上,深不见底,“你留下。”
“儿臣遵旨。”胤礽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败的风箱,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那眼神里交织着绝望、解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茫。在梁九功的搀扶下,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令人窒息的暖阁,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阴影里,如同被吞噬。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暖阁内只剩下康熙与胤禛父子二人。浓烈的龙涎香和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茶渍、碎瓷,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
康熙靠在明黄锦缎的炕靠上,闭着眼,手指在额角用力揉按,久久不语。胤禛垂手肃立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一尊石雕。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锐利依旧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审视,直直看向胤禛。
“老四,”康熙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来了!胤禛心头警铃大作。这句看似平静的问话,比方才的雷霆更凶险万分!是问对太子举动的看法?还是问对他这个被举荐者的看法?抑或是问他对储位的心思?
胤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沉稳,带着十二万分的恭谨与坦诚:“回皇阿玛,儿臣……惶恐万分,不敢妄测圣意,更不敢妄议太子二哥。太子二哥或许是连日操劳国事,心力交瘁,一时心神激荡,才说出那等惊骇之言。儿臣唯愿太子二哥能静心调养,早日康泰。”他将姿态放到最低,只谈太子心神激荡,绝口不提举荐二字,更不敢流露出丝毫对储位的念想。
康熙的目光如同探针,在胤禛脸上逡巡,似乎要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饰。胤禛坦然承受着这目光,背脊挺直,眼神清正,只有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心力交瘁?”康熙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世事的嘲讽与深沉的悲哀,“是啊,坐在那个位置上,谁能不心力交瘁?高处不胜寒,这滋味,朕比谁都清楚。”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老四,朕问你,若真有一日,江山社稷这副担子压在你肩上,你扛不扛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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