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重归寂静,胤禛离去的脚步声被厚实的门帘彻底隔绝。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轻响,旋即黯淡下去,只余一片暖融的沉寂。筱悠靠回引枕,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沉沉地坠着三份分量。方才在胤禛面前强压下的那点烦闷,此刻又悄然翻涌上来,喉间发紧,带着熟悉的酸意。
“福晋?”刘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担忧,手里端着一盏刚煎好的药汁,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筱悠闭了闭眼,压下不适:“端来吧。”药汁温烫,她屏息一气饮尽,浓重的苦涩在舌尖炸开,激得她蹙紧了眉,连忙拈起一颗蜜渍金桔含住,酸甜的汁液才勉强压下那股翻江倒海。
“您这晨起呕得越发凶了,张院判开的安神香囊可要再换一个系上?”刘嬷嬷心疼地替她擦去额角沁出的细汗。
“不必,”筱悠缓了口气,声音微哑,“药都用了,忍过这阵子就好。王爷那边……”她目光投向书房的方向,方才苏培盛带来的肃州消息,沉甸甸压在心头。
“王爷在书房呢,想是在料理军务。”刘嬷嬷会意,低声道,“福晋放心,有十三爷、十四爷在西北,王爷心里有数的。”
正说着,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宁楚克梳着整齐的小两把头,小脸紧绷着努力维持端庄,像只谨慎探路的小猫。她先探进小脑袋张望了一下,见胤禛不在,才小步挪进来,规规矩矩地福身:“额娘安。”
“宁儿来了。”筱悠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对她招招手,“过来。”
宁楚克立刻像只轻盈的蝴蝶般快步走到暖炕边,动作比前几日流畅许多,只是那刻意端着的肩膀显出几分稚嫩的紧绷。她黑亮的眼睛看着筱悠略显苍白的脸,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额娘,您是不是又难受了?崔嬷嬷说,身子不爽利时要静心,宁儿给您背《女诫》听好不好?宁儿都背熟了!”
孩子笨拙却真诚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筱悠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一丝不乱的碎发,指尖拂过那只赤金红宝的蝴蝶:“宁儿真乖。额娘听你背几句就好。”
宁楚克立刻挺直小身板,清了清嗓子,琉璃般的眼睛望着虚空一点,稚嫩的声音带着刻意模仿的平板腔调,竟真的一字不差、抑扬顿挫地背起《女诫》开篇。那份惊人的记忆力,让一旁的刘嬷嬷都忍不住露出惊叹之色。
筱悠静静听着,目光掠过女儿专注的小脸,再投向窗外沉静的庭院。弘昐几个小的被奶嬷嬷带着在廊下晒太阳,弘昀依旧独自坐在角落,手里捏着几颗光滑的石子,安静地排列组合。府邸的日子,在这深冬的暖阳与药香里,看似平静地向前流淌着。
宁楚克背完一小段,停下来,小脸带着期待看向筱悠:“额娘,宁儿背得可好?”
“好,一字不差。”筱悠赞许地摸摸她的头,“崔嬷嬷教导有方,宁儿也用心。去歇会儿吧,额娘也乏了。”
宁楚克得了夸奖,小脸绽开笑容,又努力绷回去,规规矩矩地再次福身:“是,宁儿告退。”这才迈着比来时更显沉稳的小步子离去。
宁楚克刚走,弘晖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文书,小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委以重任后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步履沉稳,走到筱悠面前行礼:“额娘。”
“晖儿?”筱悠看着他明显清减了些却更显坚毅的小脸,“南苑庄子的事都办妥了?”
“回额娘,都办妥了。”弘晖将文书双手奉上,“这是苏公公按儿子昨日所拟处置意见执行的细则,还有庄头重新画押的保证文书。儿子看过,无遗漏。”他条理清晰,语气沉稳,“儿子方才去前院交文书给苏公公,见阿玛书房门关着,苏公公守在门外,想是有要紧公务,儿子便没打扰。”
筱悠接过那卷文书,并未翻开,只看着长子清亮的眼睛:“差事办得细致,很好。经此一事,可有什么心得?”
弘晖挺直小胸脯,认真道:“儿子明白了,查证要实,处置要稳,更要防微杜渐。那庄头起初只想贪点小利,若无人察觉,胆子只会越来越大。管事核价、仓库看管,都是要紧处,以后府里各处庄子,儿子觉得都该立个更细的章程,让人不敢轻易伸手。”
这份超出年龄的洞察力让筱悠心头既欣慰又微酸。她温声道:“晖儿能想到这一层,实属不易。这些想法,待你阿玛得空时,可与他细说。”
弘晖用力点头,眼中光芒更亮:“是,儿子明白!”他规矩地行礼告退,小小的背影已初具几分挺拔雏形。
书房内,气氛截然不同。胤禛立在巨大的西北舆图前,指尖重重划过肃州卫的位置,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冰冷的戾气。苏培盛垂手肃立,声音压得极低:
“主子,刚到的密报。岳钟琪率那队亲兵,并未如年羹尧所报去‘巡查’边卡,而是连夜奔袭,直扑距肃州城三百余里的野狐岭!那里,正是我们按十三爷吩咐,秘密羁押那三个仓场管事和起获部分账册的所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