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弥漫着墨和纸的冷香,胤禛背对着门口,负手立在巨大的西北舆图前,目光沉沉地钉在肃州两个朱砂小字上,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面灼穿。直到身后传来门轴极轻的吱呀声,他才缓缓转过身。
筱悠裹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素锦斗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哄睡宁楚克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烛光下却清亮得惊人。她反手合上门,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几卷摊开的、墨迹尚新的账册,最后落在胤禛冷硬的侧脸上。
“户部誊来的?”她走到书案边,指尖拂过账册封皮上肃州卫的字样,声音很轻,却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嗯。”胤禛从喉间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下颌线绷得死紧。他走到案后坐下,拿起最上面一卷,啪地一声摔在筱悠面前,力道之大,震得砚台里的残墨都溅出几点。“看看!三年,光肃州一地,经手的粮草折银近百万两!采买价虚高两成,仓储损耗更是离谱!转运途中意外损耗?哼!”他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戳在几行墨色淋漓的记录上,“老八的门人,年羹尧的心腹,穿一条裤子的东西!盘剥军资,中饱私囊,桩桩件件都指向肃州大营!他们喝兵血的时候,可曾想过西北将士在喝风饮沙!”
筱悠没有立刻去看账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胤禛眼中翻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怒焰。那怒焰不仅仅是因为账册上的数字,更因为承乾宫里那几颗落在孩子额头上的、深咖色的痂痕,因为那个悬梁自尽、将所有罪责一肩担下的孙有禄,因为养心殿里那道轻飘飘的闭门思过的旨意。
“皇阿玛要的是西北安稳,是年羹尧这头暂时还肯卖命的狼替他守着门户。”筱悠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冷静。她拿起那卷被摔开的账册,指尖慢慢捻过粗糙的纸页,目光落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这些账目,固然是利器,但现在捅出去,伤的未必是老八和年羹尧的根本,反倒可能打草惊蛇,让皇阿玛觉得你急于剪除兄弟羽翼,容不下能替他守边的奴才。”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直视胤禛,“要动,就得一击毙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让他,连带他背后那些魑魅魍魉,都再无可能将脏手伸到孩子们身边。”
胤禛胸口的起伏慢慢平复下去,只是眼底的寒冰凝结得更厚。他盯着筱悠:“你有主意?”
“青黛。”筱悠没直接回答,只朝门外唤了一声。
青黛几乎是贴着门缝闪了进来,垂手肃立:“主子,福晋。”
“八阿哥府,最近有什么动静?”筱悠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青黛精神一振,立刻回道:“回福晋,奴婢刚得着信儿。八爷虽闭门,但八福晋和府上几个得力管事,走动得反而更勤了。八福晋今日还亲自去了趟内务府造办处,催得急,像是要赶在万寿节前取一件要紧东西。”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埋在八爷府外围的钉子隐约探到点风声,似乎是一件活物,凶禽,花了大力气从关外弄来的。”
“凶禽……”胤禛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无意识地叩击着,“海东青?”
“**不离十。”青黛点头,“万寿节献此祥瑞,最合时宜,也最能讨皇上欢心。”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胤禛的指尖停在桌面上,目光沉沉,掠过账册,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即将在万寿节上展翅的猛禽。讨皇阿玛欢心?老八打的倒是好算盘!想借此翻身?
“海东青……”筱悠低低重复了一遍,唇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道细纹。她抬眸看向胤禛,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万寿节当天,百官齐聚,宗室云集。皇阿玛心情正好,祥瑞当头呈献,若是这祥瑞,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阿玛伸手欲接之时,突然暴毙了呢?我记得前世也有这么一件事,只是还要很多年很多年,这次我们让他提前吧。”
胤禛叩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他倏然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瞬间攫住筱悠的眼睛。暴毙?!在万寿节,在皇阿玛眼前?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瞬间燎原的狂喜和冰冷的杀机!这,这简直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直刺老八心窝!祥瑞变凶兆,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皇阿玛会怎么想?是觉得老八故意献上病鸟诅咒君父?还是觉得他连献个瑞鸟都能办砸,无能至此?无论哪一种,都足以将刚刚闭门思过的老八彻底打入深渊,再无翻身可能!连带那些依附于他的势力,也将树倒猢狲散!前世就是因为这件事,老八彻底废了。
“好!”胤禛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狠厉,“好一个暴毙!好一个当头棒喝!”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案后来回踱了两步,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此计甚毒!也甚妙!但如何做到?海东青乃猛禽,体魄强健,寻常手段岂能令其在献上之时精准暴毙?老八既敢献,必是千挑万选,层层查验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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